原晔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珂:“你是不是在烈风它们的药材里发现了什么?”
陆珂点头,将药材摊开放在桌面:“我第一次给雷电治病的时候,就发现它的伤口很不正常。裴大人说用了止痛消炎的药,但是雷电的伤口炎症厉害。
于是,给雷电医治的时候,我是让裴大人去县衙外面的药店买的药。也因此后面几天,雷电的伤口一直是平稳恢复的状态。然后就是烈风……”
陆珂抿了抿唇,道:“烈风的病只是蜱虫病,却能从小病拖到大病,甚至到尿血的严重地步。但是,后面两天烈风喝药之后,病情也是有好转的。
我一开始怀疑有人动手脚,但后来发现没必要。再然后怀疑是药方有问题,检查了药渣,药是对的。我也喝了烈风的药,没有问题。”
原晔:“所以……”
陆珂:“是真假混用。所有药材抓用的时候都是随机的,一开始可能烈风的运气好,所以,抓到的药材里面真药比较多,熬煮出来的药汤是正常的,我也检查不出来。
但是昨天烈风的药汤,味道淡了。于是今天我让裴大人直接将药材留下,没有去煎药。你看……”
原晔从那一堆药里随手拿了几块检查:“我只是略通药理,这些完全看不出问题。不过……”
原晔将药放到鼻尖细闻:“陆珂,你是药用专家,如果你说药渣没有问题,那说明药材是对症的药材。但你又说真假混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裴彻完全没跟上原晔和陆珂两个人的思路,追问道:“什么可能?”
陆珂:“这些药是药渣回收掺假。所以它即是真假混用,也不是。因为都是真药,所以任何人检查药方,检查药渣都不会发现问题,因为药是真的,但是药效是假的。
再加上,里面本身就有真的药材,甚至有时候一份药里,真药多,假药少,药效也能够维持一个水准,战马受伤或者生病,如果较轻,用了这样的药,就能好转。
如果生病或者受伤重,运气又不好,一会儿药效强,一会儿药效弱,病情不断反复拉扯,战马饱受折磨,病情就会越来越严重。
马不是人,不会说话,所以即便痛苦,也没办法为自己伸冤,更不可能说自己喝的药有问题。所以那些人才能放心大胆地在药材里掺假。”
原晔:“所以,我们可以通过战马损失数量的变化,推测出,这种真假混用是从去年春开始的。”
陆珂:“去年春开始数据有变化,但战马因病因伤去世数量增加有滞后性,所以真假混用还要再往前推。也就是……”
裴彻明白了:“是从麒麟军整改开始,有人借机将手伸进了麒麟营的养马场。”
原晔:“不只是麒麟营的养马场。”
陆珂:“什么?”
陆珂不解地看向原晔,原晔说道:“北安府四军,麒麟军只是其中一支。北安府四军都有各自的养马场,四军所有的药材都是统一从专门的供应商那里拿的。
朝廷重视骑兵和战马的培养,每年用来建设养马场的税银超两百百五十万两白银,其中北安府是抗击金军的前线,是重中之重,每年获得得拨款最多。看似是一点点药材的作假,其中一年被贪墨的税银却有几十万两之多。”
老百姓十两银子便能衣食无忧过一年。
几十万雪花花的白银,那够北安府多少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
所以,这背后的主导策划这一切的人,一定官职很高很高。
裴彻现在明白陆珂的顾虑了。
裴彻怒道:“就算这幕后之人,是一府经略,老子豁出命也要把他拉下来。”
上次岑大人给原晔留下了信鸽,因此陆珂想明白个中关节后,原本是想找到原晔,说清缘由,请原晔告诉岑平常,求岑平常查清案子的。
但是,现在……
陆珂满目疑惑地看着原晔。
原晔提到了北安府四军,提到了两百五十万两白银,飞速预估出每年被贪墨的税银有几十万两。
她总觉得原晔似乎已经推测出是谁在幕后做这一切了。
原晔:“光是这些药渣证据不够。”
陆珂:“可以投石问路,但投石问路有个很大的缺陷。不能一击即中,便是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原晔明白陆珂的顾虑,说道:“我去联系岑大人。等岑大人回来后,我们再问路。”
陆珂:“嗯。”
原晔去取信鸽,一直到信鸽放走之后很久,裴彻都没说话。
直到两个人从营帐出来,裴彻忽然面色凝重地问陆珂:“你说,咱们养马场里,药材房的人,给战马看病的医师,熬药的士兵,采购药材和入库的人,这里面到底有几个人没参与其中?”
陆珂摇头。
药材就在那里,里里外外那么多人经手,但是这真假混用的方法又实在隐蔽,很难说到底有多少人昧着良心参与其中,又有多少人一直清白。
甚至,也许早就有人和她一样发现了,只是明哲保身,没有说话罢了。
往后几天,在等岑大人回来的时候,陆珂和裴彻偷偷将烈风和雷电的药进行了替换,两只战马明显好得快了许多。
可越是这样肉眼可见的好转,越是让裴彻心中恼火。
明明只需要是正常的药,马儿的病就能飞速好转。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那些药材被阴暗调换的时候,军营里的马,全都都在受苦。
全部!
马不会说话,他身为守马官,却没能及时察觉到它们的不舒服,发现问题,及时救助。
就是因为他不称职,所以才会害死那么多优秀的战马。
裴彻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找到那偷换药材的混账王八蛋,狠狠地捅对方几刀。
狗杂种!
裴彻骂了一句。
正当他大为光火的时候,一个士兵跑了过来:“裴大人。”
裴彻:“什么事!”
他心里憋着气,气性就大,气性大,语气自然又硬又冲。
那小兵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说道:“裴大人,出入库那边,康大人又喝醉了,没法入库。”
康联自从得罪上级被从麒麟营副将位置贬到养马场当一个小小的守马官后,整个人就意志消沉,整日里就知道和柴志一起喝酒,万事不知。
寻常时候,裴彻念及康联曾经的战功,念及他郁郁不得志,能网开一面就网开一面。
可是现在,裴彻不想放了。
康联负责的可是养马场里战马补给和损耗的出入库。
但凡康联用点心,就能发现这一年来战马的补给和损耗已经超过了正常标准。
裴彻怒道:“走,找他去!”
裴彻带着小兵,大步流星地去找康联算账。
陆珂站在原地,裴彻没叫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最后,她仔细一想,她的职责就是跟着裴彻,而且裴彻现在心中充满怨恨,恨自己,也恨养马场的其他管事,万一裴彻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一些不该说的事情……
陆珂赶紧跟上。
裴彻掀开营帐,康联躺在椅子上,身边堆着四五个酒坛子。
裴彻大跨步来到康联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给我醒过来!”
这回,康叔两个字,他是彻底叫不出口了。
康联喝醉了,一张国字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他听见声响,也只是用手像扇蚊子那样扇了扇便作罢了。
“该死!”
裴彻又骂了一句,让人抬来了一个大坛子,里面装满了冰水。
在这样冷的冬天,即便这水端来时只是凉的,现在也和冰水无异了。
裴彻抓住康联,一把将他按到水坛里,“你给我醒过来!”
康联正睡得酣,陡然一下整个脑袋被按进了冰冷的水里,强烈的刺激下,脑子剧烈的疼痛,瞬间醒了过来。
他是武将,哪怕如今意志消沉,天天醉酒混日子,武功就比一般的士兵好上太多。
他只是略微一挣扎,就从裴彻手里逃了出来。
不过他的酒还没有醒,醉醺醺站不稳。
裴彻双手抬起水坛,将所有的水全部倒在了他身上。
康联大喝:“裴彻!你干什么!”
裴彻放下水坛,目光冷如寒铁:“康大人,清醒了吗?”
康联:“你到底要干什么?”
裴彻:“我才想问康大人想干什么?康大人要是觉得咱养马场配不上你的功劳,衬不上你的身份,就请直接走人。
别在这站着茅坑不拉屎。咱养马场的马,不比你麒麟营的兵差。它们也是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功勋的功臣!不需要你这种不把它们当一回事,成天只知道喝酒,睡觉的守马官!”
康联酗酒太久太凶,又被泼了凉水,脑仁疼。
他揉着太阳穴:“你今天发生么疯?老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