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克扣梨香院炭火已是常事,江文渊也从来不会过问内宅之事。
屋子里冻得像冰一样,她们将旧年的被褥全拿了出来,却都已称不上褥子了,布衾多年冷似铁,冰冰冷冷的较之没什么两样。
冰天雪地里,明明距生产还有一个多月,娘亲却腹中发动,提前要生产。
大夫人带着江姝月出门,江文渊上朝未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去府里寻事先说好的稳婆,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江府主事的人都不在,没有人能帮她请来大夫,门房拦着她不让她出门,连平日开着的小门都关得死死的。
像是早有预谋。
她那日求了好多人,主屋里的嬷嬷,府中的侍卫,她能想到的所有的法子,她都试了。
可是没有用,那些人像是被提前警告过,不许帮梨香院。
最后只有一个在大厨房里忙活的老嬷嬷,她说自己接过生,有一些经验。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将人带回去,好歹也是一点希望,她不愿放弃。
跑回院子里时,还未走近,她就已经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忐忑着推门进屋,入目的是床榻上触目惊心的大片血红。
娘亲面如纸色,躺在那里,费力地抬眸看向她,仿佛任何动作对她来说都是极为艰难的事。
她手脚冰冷地僵了一瞬,随后连忙跑过去。
嬷嬷伏在榻边,她看见旁边陈旧的棉衣里放了一个小婴孩。
“娘亲?”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薄膜,细细地颤抖。
宋锦云勉强动了动唇角,眨了一下眼,仅是这一点反应,好像就让她很是痛苦。
孩子生下来了,不是应该就没事了吗,为什么她的娘亲,看上去并不很好?
强烈的害怕涌上来,她探向置于榻上的那只素白的手,指尖轻动,却没有半分回握的力度。
那手极为寒冷,她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她将娘亲的手捧在手心里,放到脸颊边捂热。
可她忘了自己刚吹了一路的寒风,身上也并不温暖。
她抬头问:“嬷嬷?娘亲累了吗?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嬷嬷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她那时小,不过七八岁,不知道在这世间上,生孩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危险。
而她们没有稳婆,嬷嬷虽见过生产,可也并不足够。
她带人来时,已经晚了。
她看到娘亲动了动唇,于是凑近耳朵,极力想听清说的什么,可只有几声气音。
宋锦云没有力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雪萤于是起身,努力分辨口型。*
阿莹。
她有些激动,“娘亲在叫我吗?”
宋锦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眉眼一下展开,向她确认道:“娘亲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无人回应她,原本还有笑意的脸慢慢垮了下去。
没过多久,她感受到娘亲的眼睛慢慢闭上,手上也没有一丝力度。
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娘亲睡着了。
……
她人生中面对死亡的第一课,是娘亲教的。
原来人死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碎裂,面前一片迷雾,她瞧不清一点前路。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脑中全是空白。
从小到大她都和娘亲待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娘亲会离她而去。
后来嬷嬷告诉她,娘亲生产时失血过多,已经无力回天,孩子生不下来,只有用剪刀,硬生生将婴孩从肚子里剖出来。
若不如此,只能一尸两命。
失血和疼痛本该早已带走她,但她强撑着见了她的女儿最后一面。
阿莹。
……
江雪萤觉得眼前模糊,头脑发晕,眨了眨眼,满是一股湿润。
自那日,娘亲离开后,景安都快十岁了,她以为自己早已记不清事情细节。
却没想到回想起来之时,全都是清晰的血与泪。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点点,不是很影响,么么~
——9.2020:20
18
第18章
◎委屈◎
明巧见她面色难看,扶着她有些担心。
“王妃不舒服吗,要不跟太妃说一下,便不去了。”
江雪萤快速眨了两下眼,将那不自觉沁出的眼泪逼了回去,只有眼角还留有一抹薄红,不仔细瞧,也看不出什么。
没走多久,到了香远堂,照例请安后坐在椅子上。
孟氏与沈凝玉也回来了,几日不见,眼下沈凝玉正坐在太妃身旁亲昵得很。
沈凝玉一见来人,原本布满笑颜的脸蛋一下就沉了下来。
这几日她不在府上,一回来就听说这女人最近很受大哥宠爱,日日都在清风院,连公事都是在清风院里处理的,恨不得跟她形影不离。
她可不信是大哥喜欢上了她,肯定是这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让大哥不得不待在她那儿。
沈凝玉低低哼了一声,想起来,要不是皇上赐婚,叶家那位姐姐说不定早就入府了。
太妃关心问沈凝玉道:“怎么了?”
沈凝玉挽着她的手道:“玉儿刚才想起来,这次回去碰见了宜兰姐姐,还跟她说了好一阵话。”
太妃一听,起了兴致,问道:“她可还好,可有婚配?”
叶宜兰是她先前挑中的儿媳,广平叶家出身,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容貌也是一等一地好。
幼时还跟长策一同玩耍过,她瞧着人很满意。
沈凝玉道:“宜兰姐姐很好,玉儿特意问了,也没有婚配。”
她停顿一下,又摇了摇头,“就是过得不太开心,叶家在给她物色夫婿,闹得不太愉快。”
“怎么会这样?”
那孩子是个心胸开阔的,叶家名门望族,入得了叶家长辈眼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沈凝玉叹了一声,压低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一般,“先前宜兰姐姐到府上住过,母亲当时说……”
太妃听完,明白过来,随后也叹息。
她想让那姑娘做自己的儿媳,但后来赐婚圣旨下,她这念头也息下来了,没想到叶家姑娘还放在心上。
一时也不忍心,向沈凝玉道:“若有空闲,让她来府里来散散心,免得郁结在心,看不开。”
沈凝玉马上应好,随即又开始撒娇,“还是母亲疼人,宜兰姐姐若是知晓,肯定好一番感动。”
江雪萤坐在下面听见一些,只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女子,其余的并不想去探究。
沈凝玉转着眼珠,望向江雪萤的方向,带着疑惑道:“听说最近大哥都待在清风院,今日才去的军营?”
太妃没说话,也看了江雪萤一眼。
江雪萤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回道:“是。”
沈凝玉再次开口,话语中带着锋利,“大哥之前勤于正事,现今天天待在内院,嫂嫂怎么不劝劝大哥?”
江雪萤垂眼,殿下养伤,自然没怎么出去,只是她们不知道罢了。
“殿下行事,想是自有他的道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不好多加置喙。”
轻轻柔柔的声音听着没什么刀刃,但还是有杀伤力。
沈凝玉眉头一拧,她也是妇道人家,这是在讽刺她多管闲事?
她笑了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外面的人说闲话……”说你狐媚子勾人,缠着大哥不放。
“殿下待在府里,太妃治家,府中规矩严苛,肯定也传不出什么闲话,妹妹是在替太妃担心吗?”
府里若有什么问题,那不就是变相说太妃治家不严?
沈凝玉听着不太对,感觉被江雪萤带入套中,忙跟太妃解释道:“母亲,我没这么想,我只是想提醒下嫂嫂,不知道嫂嫂怎么对玉儿这么大的恶意。若嫂嫂不喜欢,我以后便不说了。”
她说着装模作样擦了下眼睛,当真像是被伤到一样。
江雪萤什么也没辩驳,谁对谁的恶意还说不准呢,她也想知道,她什么也没做,怎么惹得她这个小姑子总想针对她。
不是她嫁过来,也会有旁人。
“母亲知道。”
太妃安慰了她两下,随后对着江雪萤道:“你也少说两句,玉儿不过是个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思。”
沈凝玉在太妃看不见的地方给江雪萤做了几个鬼脸。
真是大哥在清风院待了几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江雪萤心中冷笑,没有说话。
有人疼爱的感觉就是好啊,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替你辩驳,哪怕是错的也没关系。
庭院中的冷风吹在身上,让人的身上都布满凉意。
江雪萤心尖莫名生疼。
一回清风院,她就进了书房,坐在桌前,亲自研了墨汁,铺上纸笺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