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江文渊任地方官时,与娘亲两情相悦结为连理,后来林家看中他的才华,有心提拔,决定将自家女儿嫁给他,即是现在府里的大夫人。
那时江文渊已有妻子,原本打算娶林小姐作平妻,二人地位相当,但林家自然不愿,想叫他休了娘亲。江文渊不忍,将娘亲降为妾室,才迎林小姐进门。
数月后,江文渊果得朝廷赏识,进了礼部任职,虽不在吏、户部,但也算是跨级升任。于此,江文渊与新婚妻子感情愈发深厚,从前与旁人许下的山盟海誓,在此时宛如一场笑话。
所谓的情深似海,想是都能轻易演出来,这偌大的江府,早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姑娘,可算回来了。”
江雪萤闻声抬头,只见吴嬷嬷提着一盏灯笼正从不远处走来,微微泛黄的烛光照亮前路。
“嗯,景安睡了吗?”
梨香院里虽有两个婢女,但终究不是自己人,她有些担心。
“没,醒着呢,见姑娘不回来一直不肯睡,要奴婢来找找姑娘。”
这儿离得不远了,两人加快步伐,很快便到了,江景安靠在榻边,眼睛一直紧盯着门口的位置,神情也是有些紧张,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一样。
等见到想念的人时,眉目才舒展开,唇边挂上纯粹的笑意,“阿姐终于回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雪萤温和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后笑着,“一点小事,不重要。”
“是大夫人吗,她为难阿姐了吗?”江景安抓着她的手指,小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是大夫人,不过只是问问景安的病情,没有为难阿姐。”
江景安却不信,他即使年纪小,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糊弄,声音低低地如碎碎念,“我才不信那老妖婆有这么好心……”
从前生病都是没有大夫的,而这次大夫不仅来了,还一直待到他病好。
江景安抬头,语中有些不满,“阿姐总想糊弄我。”
江雪萤屈起指节朝他脑门敲了下,疼得江景安伸手捂住,“阿姐什么时候糊弄你了,你个小家伙,等你长大再说吧。”
江景安不满嘀咕,“我都十岁了,已经是大人了。”
“好好好,景安已经是大人了。”江雪萤哄道,“那天色晚了,懂事的景安是不是要睡觉啦。”
江景安不想睡,他还没问清楚呢,但是似乎又没办法拒绝,于是只好卷着被褥睡下。
杯中茶水氤氲着袅袅热汽,轻盈升腾如一片云雾缭绕。
吴嬷嬷有些担忧问道:“姑娘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哥儿吗,哥儿早晚会知道。”
瓷质的茶杯被温得发烫,茶水倾落在指尖,将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一片红意,江雪萤略微迟钝后才将茶杯放下,略微沉吟:“我还没想好。”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哥儿那么依赖姑娘,要是知道,不知道会多伤心。”
江雪萤眼眸低垂,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洒下一片小扇般的阴影,瞧上去低落得厉害。
她何尝不清楚景安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正因如此,她才更不知要如何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阿姐,她想用全力将景安护得周全,可似乎并没有做到。
深秋将至,院中枯黄的落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场冷雨后,秋雨刮得愈是寒冽,冬将至。
3
第3章
◎新婚◎
青州地处西北腹地,北边大漠与西越接壤,土地广袤,有诸多重要关隘。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窗外景色不断往后退去,远处叠起的山峦缓慢起伏。
出了京城城门,路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没有房屋阻挡,树木光秃,朔风凛凛,吹在脸上一片冰凉。
直到靠在轩窗上的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江雪萤才放下帷帘,摸着僵硬的指头缓缓揉按,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渗透。
马车内没有旁人,安静得厉害,原本商量着吴嬷嬷同她一起前往青州,路途遥远,也好照顾,但最后思来想去,还是让她留在了江府。
景安尚年幼,身边不可缺人照看,更何况处于江府那个虎狼环伺的地方。
他们做的恶事太多,达成协议后都是那般态度,更让人难以信任了。
江雪萤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走前景安强忍眼泪委委屈屈的模样,自景安出生起,他们就从未分别过。
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
江雪萤依靠在窗边,不知不觉阖上眼,思绪飘远,脑海中莫名出现一张恐怖的面容,是她想象出来燕王的模样。
那张脸骤然放大,狰狞的表情像是要将她吃掉,她被吓得跌倒在地,额上同时传来钝痛感。
江雪萤一下惊醒,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小心睡着了,马车停下时额头不小心磕到了内壁。
“姑娘,可要下来走走?”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是大夫人派来的丫鬟彩月。
江雪萤掀帘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此地空旷,随行护卫皆在原地修整。
“不用了。”
马车外的动静消了下去。
她本没有贴身丫鬟,大夫人派了府里的彩月、云香二人跟着她,算作陪嫁。
江雪萤想起出府前,偶然得知彩月还是江姝月屋里的。
丫鬟里,两人容貌姿色皆属上乘,这样给了她,也没说什么舍不得,就是不知,这背地里安的什么心了。
周围人都在休整,未压低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传入江雪萤的耳朵,能明显分辨出几个熟悉的词。
“二小姐”“燕王”等等。
她如今是代替江姝月的身份,成为江家二小姐,有时候听身边人喊她“二小姐”,都会反应不过来,慢上半拍。
她要习惯这个身份,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用这个身份过活。
江雪萤阖眸养神,听见外面传来准备出发的动静。
马车继续前行,摇摇晃晃中,江雪萤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脑中闪过一些余光,极力想抓住却是无果。
江雪萤撩开帘子,一股冷风灌入,与原本温暖的空气交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会儿,理出了一点苗头。
离府前,江姝月说的那番话隐隐有些不对,当时并未细想,后又忙着出发的事,也搁置下来。
江府能有燕王这个女婿,不知是攀了多高的高枝。
以江文渊的为人,牢牢抱着这根大腿才是正常的,不可能舍得放弃,但他现在却冒着莫大的风险让她替嫁。
连江姝月,也甘愿放弃,甚至于在她面前没表现出一点不舍,按她那常被周围捧着,争强好胜的性子,难道不会更想“拿下”燕王吗?
仅是因为外面盛传燕王残暴,就轻易放弃,或是有什么她不知晓的隐情?
江雪萤按了按额角,缓解那阵阵昏沉的胀痛。
罢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真有什么不可承受的,估计也是天命如此了。
越往西行,天气更加冷些,寒风日复一日地刮,有时还裹挟着黄沙,在外面待的时间稍长些,就会发现衣间都会有细细的砂砾。
据护卫说,过了这段路,便到青州的地界了。
行了半月,总算在计划的时间前抵达,舟车劳顿,众人都歇在驿站,只待三日后完婚。
燕王府派了两位属官接待,一并前来的还有位嬷嬷,算不得重视,甚至有些随意,但有这个式样在,以燕王府的地位,无人敢多言什么。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转眼便是婚期。
天光未显时,江雪萤已端坐镜前,任由婢女梳妆打扮,头顶的重量不断加重,压得脖颈不得不努力挺直,绣着金线的喜服红得晃眼,穿在身上如又上了一道枷锁。
晨光熹微,周围人来来去去,江雪萤看着镜中妆容明艳,凤冠霞帔的女子,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孤寂。
燕王成亲,在青州算是一等一的大事,整条街上都站满百姓,人声鼎沸,王府侍卫在旁守着,场面还算得以控制。
新娘子出现时,又引起人群一番躁动,喜娘将她扶上花轿,随着一声“新娘子起轿”,喜轿缓缓移动,锣鼓喧天,唢呐齐鸣,大片的欢呼声一齐如潮水般涌入江雪萤的耳朵。
她真的要嫁人了吗?强烈的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拜堂的时候。
江雪萤心如擂鼓,透过盖头下的一点缝隙,入眼尽是宾客。
身旁人影高大,挡住那侧亮光的同时,也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手里的红绸不断被她捏紧,连指骨都隐隐泛白。
先前听闻过的传言,在此时都有了具象的感受,果然听一千遍一万遍,还是比不过身处其间。
一层红纱外,并不足以使她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江雪萤稳住心神,还记得嬷嬷两日教导,跟着喜娘的高声指示一步一步完成,她像个提线木偶,没有丝毫属于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