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来绕去,江雪萤最初还努力记了记方向,但随着拐的弯穿过的廊越来越多,加之清晨漫有薄雾,最后不得不放弃。
出门时还有些冷,等不停歇走了一刻多钟后,脚心都热了起来。
明巧不是个多话的,江雪萤也不善于言谈,一行三人干巴巴地行路。
不过江雪萤赶不上她的脚力,走了好一会儿腿脚发软,自然慢了下来,明巧余光瞥到,不动声色地也放慢脚步。
等到香远堂时,日头尚早,在厅堂稍作歇息,太妃携着几人一同入座。
老燕王娶有一妻一妾,正妻是如今燕王殿下的母亲谢氏,与老燕王是少年夫妻,膝下只有燕王一个孩子。
另一妾室孟氏,是太妃为老燕王接进府的,当年她身子不好不能再行生育,又抱憾没能给他生个女儿,遂纳孟氏入门,育一子一女,儿子沈承绪比燕王小两岁,女儿沈凝玉与江雪萤差不多大,是府里唯一的千金,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江雪萤暗暗比对记忆,厅中众人都在,除了燕王殿下。
她起身挨个见礼,态度诚恳,仪态端庄,抬眸间发现众人面上表情都不太愉悦。
这没什么难猜的,她是京城来的外人,不是燕王钦点的妻子,甚至于是朝廷强加,他们没法拒绝的。
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有她在这儿,就是他们最好的发泄口。
江雪萤只当没看见,牵着唇角的笑意不变,似乎还更温柔了几分。
谢氏身边的嬷嬷端着茶盏过来,盏沿周边还冒着缕缕热气,想是有些烫的,嬷嬷看看她,又低头示意,明显是要她直接拿去。
江雪萤神色不变,指尖碰上时被烫得一顿,但还是稳稳端了起来,手指小心地调整姿势,避免被烫伤以及茶盏歪斜致使茶水溢出。
也算是预料之中可能会出现的为难,并不算难以接受。
许是江雪萤乖顺,谢氏只晾了她一会儿,便让她将茶盏放下,但也并未接过。
江雪萤坐下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手臂酸痛不敢揉捏,指尖隐隐还刺痛着。
谢氏居于高座,神情冷淡,“既已拜过堂,入了王府,便要学学王府的规矩,事事遵循,琇云。”
太妃向身旁人使了个眼色,侍立在旁的一位嬷嬷便捧着漆盘走过来,江雪萤才看见,正是前两日到驿站指导她的那位。
为人甚为严厉,但若做得好,也能得几句夸奖,奖惩有度,正直公正。
红木漆盘里盛着的是一本书册,约莫三指厚,书衣由深褐色的绸缎制成,绣有精致暗纹,右角上用金线绘有“规训”二字。
“王府平日清净无事,你便好好照着上面学着,抄写诵记,如何服侍殿下,孝顺亲长,爱护小辈等等。”
江雪萤起身行礼,“谨遵太妃教诲。”
而后,太妃与身旁的人交谈起来,时不时传来些笑声,其中一道声音脆甜些,想是那位小千金沈小姐。
太妃没说免礼的话,江雪萤就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腿脚酸麻,若撑不住跌下定算当众失礼,届时不知会是怎么苛责。
沈小姐嘴甜,在太妃身旁哄得她笑得合不拢嘴,孟氏也在旁附和,一家人其乐融融,她这个外人在这儿,倒是破坏了这份祥和景象。
江雪萤苦中作乐如是想,好在她从前在江府,过的也不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若换江姝月,说不定早想回家哭爹娘了。
耳边笑声融融,江雪萤暗自放松筋骨,只求能再多坚持一会儿。
屋里温暖,江雪萤却觉得露在外面的手冰冷得很,背心里却又在发热。
日后这种对待,想是不会少的,早些练出一套忍耐的功夫,也会少受点罪。
江雪萤放空思绪,尽量忽视那片笑声,恍惚间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凝神静听身旁确实有人经过。
燕王殿下。
沈长策行至屋中向太妃请安,语气沉稳一如他的脚步声,“母亲。”
江雪萤也向他福身行礼,趁机放松了下,才觉膝盖手臂都几近僵硬,动作迟缓并不流畅,好在燕王并未看向这边。
她瞧向上位,太妃瞥了眼座椅,这是允她坐下了。
太妃转而关心着自家儿子,燕王时不时回应着问题,并不十分冷漠,先前还叽叽喳喳的其余声音,因他的到来,也变得稳重正经起来。
不难看出燕王在府中的威严,阖府上下,都敬着他。
这与传闻倒是相配。
江雪萤安静坐在下首听着他们闲谈,不知不觉说到自己头上,心里那根弦立马绷了起来。
太妃淡淡道:“你远道而来,府中难免有不熟悉的地方,近来便让琇云跟着你,带你了解了解。”
她抿了口茶,似轻叹了口气,“琇云是身边的老人了,我还有点舍不得,不过若你能学些东西,倒还是值得。”
江雪萤还未来得及道谢,就有一人将话头接了过去。
一坐在那儿,就如定海神针的燕王开口:“母亲若用不惯旁人,换个人也无伤大雅。”
太妃笑了下,“旁人我不放心,再怎么说也是江家精心养大的女儿,千里迢迢来了王府,自然也要好生照看着,免得养差了,到时候该说我们王府的不是了。”
江雪萤只感觉头上悬着好大一顶帽子,看来太妃不管明里暗里,都不太喜欢她啊。
沈长策仍是淡淡的,“母亲不必如此忧心。”
这话倒是事实,江家势力并非朝中一流,也不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赐婚的对象是如何在众多官员中选中江家,是否有何内情,江雪萤也不知晓。
太妃这样说,她若辩解,倒显得她不懂事了。
“这孩子怎么不爱说话呀,往后常在一块儿住着,总这样寡言可不好。”一直不说话的孟氏突然开口,声音和她人一样偏于温柔,只不过内容不太善意罢了。
江雪萤涩然一笑,“我初来乍到,嘴巴又笨,怕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惹大家不喜,索性便好好听着了。”
孟氏扯了扯嘴角,估计没讨到什么好,也没继续接话。
沈长策起身,“母亲,我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太妃笑意温和,“好,你去忙吧,时辰也不早了,大家也都散了吧。”
江雪萤松了口气,这一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前方却传来一道沉稳清冽的声音,让她顿时僵住。
刚离开的燕王殿下,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道:“跟我过来。”
5
第5章
◎柔弱◎
江雪萤刚平复的心跳瞬间又怦怦而起。
不止是她,堂上众人似乎都有些怔然,不知燕王此举何意,明明连洞房花烛夜都没宿在一块儿,总不能一下子看上了?
没管那么多,江雪萤先应了声,以防失了礼数,“是,殿下。”
见她应承,沈长策微点了下头,转身提步往外走,江雪萤紧随着跟了上去。
屋外的风呼呼吹过,透亮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燕王殿下很高。江雪萤跟在他身后,有了切实的感受,前方视线能全然被他挡住,连着光线都弱了几分。
他人高,腿也长,看似走得不快,实则大步流星,江雪萤走三步便要小跑一步才能跟上。
她不由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方才在堂上,她好像不曾有什么错处,她谨言慎行,又是何处惹了这尊大佛?
江雪萤心里害怕,燕王喜怒无常,做的事也是旁人猜不透的,如现在这般令人心生恐惧。
王府甚大,眼观周遭,与清晨来时景象不一,不知是通往哪儿的路,沿途碰上丫鬟小厮都恭恭敬敬停下行礼。
江雪萤不敢问,只敢忐忑跟着,冷风刮得耳根子发疼,鼻尖被冻着也是红通通的模样,唯有小脸上白皙一片如初雪一般。
青州比京城更冷,有些树梢枝头已挂上浅浅一层白露。
江雪萤走得腿软,渐渐与前面的人拉开了些距离。
终于,沈长策停了下来,江雪萤宛如见到光明一样,小跑跟上。
此地看起来并不偏僻,草木规整,定是有时常打理。
沈长策转身,看向江雪萤,眸子里淡淡的叫人辨不清情绪,江雪萤深吸一口气,垂首静等他吩咐。
清润悦耳的声音入耳,“你兄长待会儿启程回京,你去送送吧。”
忐忑一路的江雪萤听到这话直接怔愣在远处,一双水灵的眼睛藏不住事,全泄漏了出来。
果然,沈长策瞧见了,“有何疑问?”
江雪萤连忙摇摇头,神情染上几分落寞,“只是没想到兄长这么快便要走。”
江砚辰作为江家嫡子,千里送妹出嫁,在众人眼里,自家兄长要走,定是有万般不舍的。
只可惜他是江姝月的兄长,而她只有一个亲阿弟。
江雪萤站在檐下,江砚辰早已收拾好行囊,带着一架马车,十数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