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巧为她簪上发钗,看着镜中的人笑道:“王妃随便一打扮,都漂亮极了。”
江雪萤不信,只道:“姑姑莫要打趣我。”
府中上下都装饰打点过,偶尔点映着早开的小簇红梅,更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到了香远堂那边,远远地便能听见院子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江雪萤一到,也差点“被迫”加入了进去,她这段时日常来香远堂,又没什么王妃的架子,这边的丫头们都跟她相熟了,便想让她一块儿来玩。
她不好拒绝,又觉没那么多心力加入,还是嬷嬷出来,说王妃身子弱,受了凉风恐染上风寒,这才解了围。
屋中人也多,个个面上都是喜意,一边闲谈着,一边逗太妃高兴。
一年*中,多数时候众人虽都在一块儿,但年节时候的团聚也仍旧令人愉悦,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沈长策没有回来了。
团年饭时,太妃身边的位置特意空了出来,摆上碗筷,太妃难免有些感伤,与众人遥祝沈长策平安。
不过很快,周遭又举杯活跃了起来,这也并不是第一次,沈长策没有同他们一块儿团年。
战事多发的时节,这已是常态。
席上温了热酒,酒香四溢,与之前的果酒有些区别,但闻着仍是香甜的。
江雪萤抿了一口,温热入喉,但不由得还是蹙了下眉,这酒有点辛辣,先前并未尝过。
想了想,她还是将酒盏放下,怕醉后生事。
太妃见到,温和解释道:“此酒名琼花露,产于扬州,饮后回香甘冽,便是王府也没有多少,长策先前喜欢,这会儿没赶回来倒是也喝不上了,待会儿你回去时带上两坛吧。”
江雪萤微愣,随后点了点头。
她抿抿唇,唯剩的那点辣意褪尽,只剩下甘甜。
江雪萤手指轻动,覆上那还剩大半酒液的杯盏。
不稍一会儿,摸着已经微微发凉了。
殿下喜欢这种酒吗?她好像,没有见过殿下喝醉时的样子,不知道殿下喝这种酒,会不会醉?
江雪萤胡乱地想着,面上却始终带着得体的笑意,任谁见了,也寻不出错处,不过任谁来搭话,她也只是浅浅回应,给人一种礼貌又有些疏离的感觉。
大概是性格使然,这样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场面,反而总使她心有戚戚然。
总觉彩云易散琉璃脆,世事难得圆满。
宴席散后,还有好些玩耍的乐子,爆竹声声炸得响亮,烟火绚烂,盛放开来,仿若坠落人间的繁星。
太妃没小辈那么好的精力,看他们玩乐了一会儿,便回屋让他们自己玩去。
江雪萤也顺势告退,带着两坛琼花露回清风院。
一路上,各处烛火都燃得明亮,时不时还能听见外面的炮仗声,带着一丝烟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回到清风院,大家还得聚一聚,下人早准备好了瓜果点心,又玩闹了一会儿。
江雪萤先前在香远堂喝了些酒,吹了一路寒风,又清醒了过来。
这会儿回了自己的地方,陪着他们喝了两杯,便觉方才压下去的那分醉意被跟着勾了上来。
明巧见势不对,便将她先扶回屋。
江雪萤脑中混沌,一坐下便顺势趴在桌上,偏头枕在臂间,双眼半朦胧地看着明巧,见她嘴巴好像在动,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明巧弯下腰来,又问:“奴婢去取醒酒汤来,王妃在这儿坐会儿好不好?”
江雪萤听懂了,辨出“醒酒汤”几个字,蹙眉摇了摇头,道:“我没醉,不用喝。”
明巧不太相信,见王妃的样子不像是没醉。
很快,江雪萤又道:“姑姑,再取些酒来吧。”
她想去拉明巧的手,结果看晃眼了并没拉到,明巧叹了口气,握着她,轻声道:“王妃不能喝了,喝多了伤身体。”
江雪萤固执地摇头,“偶尔喝一点,不会的,”而后呢喃一句,“醉了也挺好的。”
明巧有些分不清了,只好先将人哄着,怕她喝多,只拿了半壶酒来,好在王妃并未发觉不妥。
“先只有这些了,王妃等着,奴婢再去拿些来。”
江雪萤顿了顿,而后点头,仿佛也没有理解她说的什么。
明巧盖好她膝上的薄毯,才出去做醒酒汤。
江雪萤意识有些迟钝,拿起酒杯倒酒的手微微有些抖,送进嘴里尝出了酒味,一边皱眉一边又再继续倒着。
她想醉得不醒人事,一直清醒着反而是一种痛苦。
这样半醉半醒着却也并不觉得舒服。
冷意和暖意在身上交织出现,一种想做些什么,却又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包裹着她。
她像黑夜中的行人,身边一点光亮也没有,茫然探路,不知终点,也寻不到来路。
清醒时候总是努力克制着不敢让情绪泄露分毫,怕叫人看出端倪,寻见错处,只有混沌时分,午夜梦回,方才能显露出一丝真实的痛楚。
江雪萤捂着胸口,感觉那处传来闷痛,胸腔中全是闷闷的,像落到一片虚无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为何突然就这么难受。
心底埋着的事让她担得有些累了。
江雪萤伏在桌上,眼中被逐渐漫上的水雾遮了视野,温热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到衣衫上,了无声息。
迷蒙中,她见面前有人靠近,不是姑姑,倒像是殿下?
江雪萤一时没有反应,蹙着眉尖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大颗泪滴不受控制地落下。
来人擦了擦她的脸颊,仍是熟悉温柔的声音,“怎么哭了?”
江雪萤没答,一下扑到他怀中,将头埋在他颈间。
沈长策感受到润意,还有压抑的泣声,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轻抚上她的背,低声哄着。
哪知江雪萤听到他声音,却似乎更为伤心了,环在他颈上的手紧了两分。
听她这么哭,沈长策心头也跟着难受。
转头瞥到桌上的酒水,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有些了然。
是醉了么?
他回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一路上不知沾了多少尘土,她枕着也不适,哄了一会儿觉得平稳了些,便想着先去换一身衣裳,哪知他刚想将人分开,江雪萤就连忙抱紧了他,生怕他离开一般。
“别走……至少,再待一会儿,待会儿梦就醒了……”
她低低开口,甚而带着几分祈求,是沈长策从未听过的。
他心底涌上无可言说的心疼,也没管其他,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一遍遍在她耳边解释:“不是梦,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还不至于醉得那样离谱。
眼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不是梦中触摸不到的虚幻影像。
江雪萤迟钝地从他怀中起来,稍稍冷静了些,低垂眉目,没有底气地轻唤一声:“殿下……”
她的眼睛还是通红的,满含水润,鼻尖也像点了胭脂,肌肤白中透着粉红,但能瞧出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沈长策怀中空落,方才推拒不开的人,这下却主动离身,心也跟着空落起来,知她又是害羞了。
他叹了口气,佯装伤心至极的模样,“还是梦里好,梦里王妃还会主动抱我,我都有些吃醋了。”
“殿下……”江雪萤出言,想制止他,听他说话感觉脸上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酒意又上来了。
“那我说的可对?”沈长策微微凑近她,带来些压迫感,看着她的眸子低声认真道,“我不在王府的时候,夫人有没有梦见我?”
江雪萤眼神飘忽,落在他衣襟前,注意到他身上还穿着软甲,上面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是受伤了吗?她忍不住担心。
沈长策半晌没听到回应,握着她两旁手臂的手松了下来,接连两日的赶路让他有些疲倦,拧着眉揉了揉眉心。
江雪萤察觉到他一时变换的情绪,心头有些紧张,想也没想便覆上他的手,有些着急地解释。
“有,好多次。”
沈长策动作一顿,心中高兴之际又满是疼惜,高兴她愿意向他表露一些真实的情绪。
心疼的是,他回来时主动抱着他,是因为根本没有想过是他真的回来了,而以为仍是在梦中,所以才不会顾虑其他,难得主动。
她望向他的眸子格外澄澈,不含一丝一毫的欺瞒。
沈长策笑了笑,克制着摸摸她的青丝,道:“我也是。”
战场上,恨不得马上杀入西越老巢,剿杀殆尽,再日行千里回王府。
从没有哪一刻想这般尽快赶回,这是与她一起的第一个除夕,他不想留她一个人独过,他也承诺过,要尽快回来。
还好,现在应该也不算太晚。
明巧端着醒酒汤进屋,见到此时应还在外面的殿下与王妃依偎在一块儿,差点没失手打翻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