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确确实实在这儿住了十余年。
沈长策侧首看她,表面上好像与平时差不多,但不怎么说话,也不愿看他。
一股低落的情绪笼罩将她笼罩,却又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模样。
他好心疼。
江雪萤直接将门推开。
看见院中熟悉的陈设,忍不住心生恍惚。
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住了十余年,总归是感慨的。
院子里没有想象中那么破旧,地上的落叶都被清扫到了一边。
应当是吴嬷嬷提前来过。
眼下梨花花期已过,但墙边那树梨花,此时却开得正好,雪白一片,像是被人遗忘,却又孤芳自赏。
“往年这梨树不怎么开花的,今年不知是为何。”
江雪萤走上前,伸手触摸那粗糙的枝干。
你知道苦尽甘来了,所以也为我们高兴吗?
温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肩头,带着暖意,像是最坚实的依靠。
沈长策没有说话,静静陪在她身边。
江雪萤来这儿是想取一样东西。
她娘的牌位。
当初江文渊为娶林氏,休了她娘,娘死后,牌位自然进不了江家的祠堂。
她外祖家也没有人,牌位放不回去,那时她小,什么也无能为力。
梨香院简陋,也只能辟出一块干净地方,放在台上供奉。
屋里也被人打扫过,香炉中三株清香燃尽,只剩一些香灰。
江雪萤看到牌位的那一刻,情绪有些止不住,一下便跪在案前蒲团上。
“娘……”
“许久未见,不知您过得怎么样?”
“女儿现在很好,景安也很好,你在那边,不要为我们担心……”
“江文渊坏事做尽,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报应,林氏母女也没有好结果,您可以宽心了……”
江雪萤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仿佛娘亲就在她对面。
直到后面她突然哽住,低低道:“娘,女儿有些想你……”
眼泪如珠玉碎地,一颗一颗砸落下来,直落进人心里。
沈长策心疼唤道:“阿莹……”
他的阿莹自小没了娘亲,又被那恶毒的母女俩欺压,他们一家人,如今都不能轻饶了!
江雪萤缓了一会儿,睫上沾染着泪水,拉了一下沈长策。
“对了,娘亲,这就是我的夫君,他是驻守青州的燕王殿下。”
沈长策跪在她旁边,也唤了一声“娘”。
江雪萤眼波柔软。
“殿下待我很好,女儿也很喜欢殿下,娘放心。”
沈长策很是正经地拜了拜,才接过她的话继续道:“娘,我会好好对阿莹,护她一生平安喜乐,决不会让人欺负她,还有阿莹的弟弟,我也会视为自己的亲弟弟,带回王府好生教养,让他长大成人。”
“还请您放心地将阿莹交给我。”
一阵风起,雪白梨花纷纷扬扬飘落,偶有几瓣乘风越过窗台,停留在案台上。
一缕清冽淡香,跟随而来。
江雪萤伸手接了一朵花瓣,眉眼一弯。
“娘生前最是喜欢梨花,肯定是答应了。”
沈长策心喜,又拜了三拜。
“多谢娘,我定不负娘所托。”
简单走了走,江雪萤站在沈长策面前,轻道:“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沈长策有点紧张,拉着她问:“怎么了?你说。”
江雪萤看了看这屋子,又看了看案台。
“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想将娘的牌位带回王府,因为除了王府……有没有别的地方了,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太妃那而可能也不会准许。”
沈长策提着心稍稍放下,总是害怕夫人说出什么令他害怕的事。
“这是小事,直接跟我讲就行了,如今也是是我的娘,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她刚哭过的眼睛如洗过一般,湿漉漉的,却异常清亮,此刻欢喜地看向他。
“多谢殿下。”
72
第72章
◎回家了◎
江文渊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后,很快就查得水落石出。
他平时沽名钓誉,这一下面具被戳穿,被不少人唾弃,暗中提供证据的也不在少数,属于是墙倒众人推。
关于他的判决也很快定下。
江府奴仆尽数没入官府,听候分配,府中所有财产充公,江文渊及家眷流放西北。
大理寺原本判的秋后问斩。
但消息递入宫后,改成了流放西北。
或许这种人,直接斩杀,倒是便宜他。
过了数十年好日子,不过才过几天苦日子,就被送去见阎王,还是有点太可惜了。
活着,才是最好的惩罚。
江文渊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短短几日,人就消瘦得不成样子,身上不知有多少表面看不出端倪的暗伤。
至于内里伤成什么样子,怕是只有江文渊自己才能知道。
谁让他得罪的是燕王。
到流放那日,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
西北苦寒,这春夏里虽冻不死人。
但京城至西北,远隔千山万水,这一路,能不能顺利走过去都尚未可知。
毕竟,自古以来,死在流放路上的罪臣也不在少数。
大理寺把江文渊查了个底儿朝天,他先前还有一位妻子的事也自然公诸于众。
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人从头到尾都是坏胚,从骨子里坏出来,再怎么,也改不了本性。
而江雪萤的母亲宋锦云因多年前被休弃,她所生育的子女便也算不上江家人,江雪萤与江景安便由此逃过一劫。
其实江雪萤作为外嫁女,江文渊一人犯的过错,并未牵连九族,她也是能躲过去的。
关于这个问题,江雪萤特意问过沈长策。
“说我是外嫁女不受牵连,我能想明白,但说我与景安不算江家人,这个也可以吗?”
她出嫁都还是从江家走的,景安也一直在府里……
大理寺,会有这么好心吗?
沈长策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怎么了?殿下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两人太熟悉了,江雪萤几乎一下就能看出他的想法。
“其实……你与景安,并没有在江家的族谱上。”
所以再怎么清算江文渊的家眷,也不会算到他们头上。
听到这话,江雪萤属实是愣了一下。
没想到,江文渊与林氏会做得这么绝。
沈长策见她不说话,担心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把她抱进怀中安慰。
“别伤心,他们不配,你已入了我沈家的族谱,不要在意他们。”
江雪萤轻笑一声。
“殿下,我没有伤心,他们就是不值得,不跟他们在一块儿多好,与他们一点关系没有,干干净净的,这下也不会受他们牵连,多好呀。”
沈长策瞧出她不是假装开心,欣慰得很。
夫人太重感情,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能还十分。
但这些人,没有一个真心。
所以,死也不足惜。
替嫁的事也未能瞒住,原是欺君的重罪,但此事为江文渊与林氏操纵,江雪萤也算是受害者。
大理寺问过沈长策的意见,知道他并不想追究,便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这一桩婚事,虽是皇帝赐的婚,但罪人已伏诛,他也不想再多管闲事。
往常那么看重的一个大臣,背地里却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他已经心力交瘁。
众臣上朝时都看得出陛下心情不佳,也不敢在这个关节触霉头,每日朝会也难得清静许多。
江家被抄,他们也不能再住在江家。
沈长策在城中还有几处房产,众人便都搬了过去。
吴嬷嬷也跟着一起,江家这场灾事也并未牵连到她。
她原先是宋锦云的人,卖身契并不在江家,后来宋锦云故去,江雪萤便把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
但她自愿留在他们身边伺候,早将两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与江家,都再与关系了。
江家事了,这边再无可牵挂的东西。
*
车轮碾过坑洼的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雪萤掀起帷帘,看向身后逐渐远去的京城。
帘外气息混着草木泥土的芳香,想到要回青州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对了殿下,今晨陛下让你入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们本是打算一早出发,临走时宫里却来人,叫走了沈长策。
江雪萤放不下心,怕对他不利,一直在院里等着。
直到看见人回来,心才落回肚子里。
好在也未去多久,没让她太过担心。
天色也还早,没误了回青州的时辰。
沈长策低头向她靠近,慵懒道:“陛下说,希望我们能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