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供你出来,分担污水侵袭,与她共沉沦,左右你们亦是许了约的鸳鸯,不是更好吗?”
“怎就如此保你?”
卢氏连连发问。
裴湛气息渐重,这个问题在今早萧无忧提出时,他早已想到。
她没有给他解释。
然一路回来,他隐约已经猜到她的意图,但是却本能不想深究。
难得糊涂,何必活得那般清醒。
“她这样保你,保的是你,亦不是你。”陆氏静看他,只长长叹了口气,直白戳破,“她真正要的,或者说教导她此举,她身后人真正要的,是你寒门清流领袖的名声。你若名声受损,便是威势不再,难领寒门诸臣。”
“那她、或者说卢氏,为何要这份势呢?”
陆氏笑道,“这便要回到前头祖母说得三处了,那三处想来你都知晓,左右不过祖母再提醒一回。”
“而祖母真正想说的是,你自个需考虑清楚,是否当真入此局?这不是寻常局势,你入,搅动的可能会是一场关于天下姓谁的风云棋局。”
陆氏眉宇清明,“长公主卢七先时拦下郑氏女为你解毒,随后保你一身清白,此连环举措绝非情之所钟,乃是心思深沉图谋之。”
“我的儿,如此观之,于情,你未必能得她真心。于公,你需搭入身家性命。可还要去求娶,去入局?”
八月的第一日,暑气已经退了大半,院中蔷薇凋谢,梧桐叶微微泛黄,有了秋的萧瑟。
滴漏滴答,裴湛起身,重新跪拜,“孩儿想过无数回,早已想的清楚。若说有所疑虑,便是对不住阿娘和祖母。孩儿一旦入局,你们便只也只能被迫进来。”
裴湛深叩首。
“你阿娘半生行医,一双杏林手救人无数,早已活出生而为人的价值。”陆氏望向白氏,目光温和,尤似六年前裴湛父亲亡故,这世上唯剩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那一眼亦是这般温柔亲和。
“而祖母,更是半截身子入土,一生有你父、有你,早已值得。你既想得明白,说到底是为了前朝萧邺,祖母自然支持。”
“多谢祖母!”裴湛再拜。
“起来!”陆氏扶起他,拍着他的手背叹息道,“但愿有一日,我儿能得些许不谋利益的真心。”
说着,一手牵一个,入了内室。
陆氏打开暗格,里头露出一个香炉,后头供奉一把二寸余长的弯刀。
“都来,一人一柱清香。”陆氏道。
裴湛和白氏依礼上前,后依次跪拜。
“祖母,这弯刀不是您三年前借我所用的那一把吗?您如何将他奉在此间?”
裴湛记得这是一柄极好的利刃,削铁如泥,刀柄上镶着一刻红宝石,上刻“愿磐如石心”五字。他习武,虽最擅长的是鞭法,但对这种神兵利器亦是钟爱。原想有一日向祖母讨来把玩,不想后来伤重昏睡许久,醒后又诸事繁忙,便也忘了。
这厢,竟在此处见到。
“此乃一贵人所赠。”陆氏看了眼供在上头的弯刀,“愿她护你平安,诸事顺遂。”
*
如此,裴湛入了皇宫。
与至亲说开,得支持祝福,他自觉心下松开一角。想着不久后的一日,便可迎娶她过门,便是足下生风。
只是回想起出门前,门口目送他的阿娘与祖母,回想陆氏那一句“但愿有一日,我儿能得些许不谋利益的真心”,踏入朱雀门的一瞬,虽步履未减,然袖中指尖还是干干搓了两下。
到底深吸了口气,只继续往前。
他至勤政殿时,朝臣尚在论政,遂依礼侯在殿外。
他看着里头君主的依稀轮廓,想当年城楼一箭,不由握住了拳头。然再想这三年新朝天下,想天子对他的态度,三顾请他出仕,???一语听劝轻查骊山一案,又慢慢松开了拳头。
温孤仪私情和公务间的矛盾,让裴湛心生犹豫。
然,这厢他为私而来,自无可犹豫。
遂在内侍监好意给他传话,温孤仪传他入殿的一瞬,他便也没有再多虑,只直言乃为私来此。
“臣欲求娶永安长公主。”
勤政殿中的朝臣,有六部高官,三司督查,三省宰相,皆在初一这日为本月政务进行计划和阐述。
闻他此言,俱是吃惊。
温孤仪隔案几看他,问出群臣想问却不敢宣之于口的话,“那日命妇多人为证,长公主亦言之凿凿自己的行径。怎么,那人是你?”
裴湛想认,然念及萧无忧话语,只摇首否认。
“那你胡闹什么?”温孤仪片刻前见到他的沉郁在他的否认中一扫而空。
萧无忧所托非人。
一会且将这话告与她,不知她会如何失望。
裴湛按约定之言答话。
“爱而不自知,闻流言百感交集,方来求娶。”温孤仪咀嚼这话,蹙眉道,“虽秋日已至,然艳阳依旧燥热,可是心思不清,且想清楚重新说来。”
这话原是暗示裴湛,莫忘曾经所爱。
不想裴湛坚持道,“臣已深思熟虑,望陛下成全。”
群臣之中,眼风往来,打起无声的官司。
有叹之,一份情需到这般时候方后知后觉,难免让人唏嘘。
有赞之,裴湛不惧流言,这般情境下,尚敢娶公主,确乃性情中人。
有幸之,长公主尚能得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