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随侍给霍娇定金。
霍娇假做欣喜若狂,去找一旁的兰珩和小林,纳罕道:“这黄不拉几的东西,还真有人喜欢啊。”
兰珩看她:“你一个卖纸的,说这话合适吗?”
霍娇本也没指着他附和,让他们拿着夫人写的字据先行离开。
待霍娇回来,兰珩和小林都已经折返了。
“顺利吗?”
兰珩:“嗯。”
小林回来后就匆匆离去,霍娇张望:“小林哥呢?”
兰珩看不得她那个紧张的模样:“你问他做什么?”
霍娇默了默,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一刻两人之间忽然有了默契。兰珩明白霍娇看出小林的身份,霍娇也猜到他们这趟将军府没有白去。
流玉还在一旁巴巴地看热闹,兰珩冲她羞赧一笑:“我有几句话想对高娘子说……”
流玉立刻意会:“你们说,我先去吃点东西。”
她一走,霍娇便心急如焚:“怎么了,是不是谢衡之出什么事……”
“他好的很,”兰珩不耐烦地打断她:“任经略在将军府有内应,但他出不来,只能我们过去。”
他冷笑:“另外,我这弟弟倒是有些本事,王行检在延州,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也听从他的安排。这可急坏了乌曼,他打算一边往庆州请求和谈互市,一面筹划奇袭延州郊外的城寨。”
霍娇见他眼含嫉妒,很担心他中途倒戈。于是心惊肉跳地为谢衡之解释:“能有什么迷魂汤呢,他不过是勉强维持住于运使,番族首领们和王行检三方如履薄冰的平衡。实际上这些人,又有哪个是真正听从他的呢?”
这话听在兰珩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咬牙:“你就这么心疼他。他现在延州重权在握,如同土皇帝,卡了我多少生意你知道吗?”
霍娇想到那些夜里,谢衡之一脸自毁地陪酒陪玩,他是个孤僻性子,做这些只会让他痛苦压抑。
她同他争辩:“他在延州,恐怕一个好觉都没有,我不该心疼他吗?他也是你亲弟弟啊。”
兰珩闭上眼,心中扭曲,声音却还算平和:“霍娇,你就这么了解他,你是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他?”
对于兰珩怪异地表现,霍娇莫名其妙:“想我自家男人都不行?我当然了解他,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霍娇,”兰珩打断她,他似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下了决心:“你还记得你的西州话,是怎么学的吗?”
霍娇的西州话是和谢衡之一起学的,他的穷书生外公教的。
“你为什么问这个。”
兰珩睁开眼,一对灰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与你青梅竹马的小郎君,是你的夫君这个身份,还是谢衡之这个人?”
谢衡之也问过她一样的问题。
霍娇觉得自己应当结束与他对话,离开这里,回到客栈,同流玉闲聊几句便睡下。
但她在原地没有动。
这个问题,仿若一点点揭开了他与他之间的秘密。
她不得不承认,她很害怕,很怕知道。却又被一双手抓住,她很想知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霍娇说:“如果谢衡之不是我的未婚夫,我没有机会了解并且喜欢上他。”
兰珩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抬头望着西州的天空,苍穹碧蓝。他说:“你还记得吗,刚开始学西州话时,我们两个都把打招呼的话,念成了谐音讨厌。被外公笑话了好久。”
霍娇愣住:“你怎么会知道。等一下,你说,我们?”
兰珩残忍地看着她,他下了决心要让她知道真相:“对,我们。霍娇,与你一起学西州话的是我,与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是我。从小锦衣玉食钟鸣鼎食,生于汴梁,长居歙州的是我弟弟。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与我青梅竹马的是你?”霍娇茫然地原地转了一圈,她没看他。
她想起了歙州的木经,汴梁的永宁酒馆。
还有被她忽略的,谢衡之吃菜时隐隐委屈的神色。
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
但是兰珩听懂了:“隆佑三年,永宁镇一场歹徒血案,我父亲身死,我和他都受了重伤。”
他冷言道:“我和他,换了脸。从此我去了汴梁,成了京城墨商的嫡长子。而他留在永宁,做了无父无母的穷秀才。”
霍娇退后了半步,她笑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换脸?谁给你们换的,血淋淋一张肉皮换下来,人还能活?”
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想到谢衡之重伤时,满脸的血迹和刀口。
“我暂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兰珩道:“但你要知道,我有苦衷,之后会慢慢给你解释。”
他说罢,要去拉住霍娇,被她躲开了。
她像是总算想通,又像在安慰自己:“你看不得我和你弟弟感情好,故意说来挑拨我们的对吧?我和他小时候的事,你想知道总有办法,别当我是傻子。”
她说到最后,眼眶已经湿了。用袖子倔强地抹掉眼泪,她喃喃道:“我不信,我会去问他。”
兰珩心疼地柔声道:“对不起,不该同你说这些。”
就如同那个出征回来的哥哥,他应当和弟弟一起,瞒着未婚妻一辈子。
但他向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人,要他看着霍娇同弟弟百年好合,他做不到。
*
小林一路狂奔,累死几匹马,总算连夜赶回了延州。
送信的驿使也刚好回到延州,他听说小林回来,便踏着星夜,匆匆去回复口信:“林虞侯,刘将军夫人说祖母的病好了,一顿能吃一碗饭。何虞侯的女儿踢毽子了得,在京城武官的孩子们那里出了不少风头。”
小林都记下来。打算一会儿一起通报了。
驿使又道:“还有谢大人的夫人,下官没见着她的面。听谢大人的岳丈说,她又去外地做生意了,行程保密,谁都不晓得。对了,他们说她上回去的地方,叫歙州。”
天还没亮,内侍说谢衡之已经起来了,小林如是都汇报给谢衡之。
近来天气暖和了,他常同王行简等武将厮混在一处,穿着单薄的玄色劲装,头发束得利落,身形更显结实挺拔。
他一个人时向来安静,想事情也惯不出声。小林已经习惯了,站在不远处等着他发话。
“我去汤家寨见王行简一面,你留在城内,点检壮城兵,把换防,巡防时间减半,”谢衡之将手搁在案上:“再看一下,近来可有从汴梁到延州的商队。”
夜幕笼罩时,谢衡之从汤家寨回来。王行简是个极度难搞的人,他每次与他打交道,都像是翻了两座山那么累。
一路奔波,他热得将外袍脱下,单在椅背上:“有消息了?”
小林道:“有,这几日没有商队来,最近的一回,商队已经来延州一个多月了。”
他学乖了,名单已经提前准备好,还叫了商队的带头大哥在外候着。
谢衡之目光扫过,没有人姓霍,但有个熟悉的名字。
“这个高氏,带了位叫春杏的女使。”谢衡之思索道:“和走暗路去西州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小林让带头大哥进来回话。
他以为被流玉牵连,才被抓来盘问。毕竟走暗路行商,若是运了违禁品,是杀头的死罪。这次虽然得以放行,但难保不会欲擒故纵之计。
他瑟瑟发抖进来,问得竟是高娘子。他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对,对,高娘子后来是随兰行首去了西州。”
谢衡之这时,还未将她与霍娇联系起来,他只是觉出奇怪,继续道:“高氏什么来头。”
带头大哥道:“她是歙州纸坊的少东家。”
小林道:“对,这我也有印象。”
谢衡之挥退带头大哥,皱眉望着小林:“你方才说,我夫人先前去外地做的是什么生意?”
小林翻看记下的笔录:“歙州……高氏纸坊?”
他抬头看着谢大人:“这么巧,这高氏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歙州?谢衡之脑子嗡了一下,霍娇去过歙州了。
这些纸墨商户联系紧密,他一颗心悬着:霍娇会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所以近来才对他这样冷淡。
小林看他脸色不好,关心道:“你可还好?昨晚是不是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