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年纪加在一起都快一百岁,居然还把儿时的称呼拿出来叫。
他当年,到底交了一位什么样的损友。
几十年前,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秦唯昭喜欢叫他言言,他也喜欢叫秦唯昭为昭昭。
可渐渐懂事之后,如此幼稚又孩子气的称呼,已经不再适合彼此的身份。
两人后来从挚交好友变成了君臣。
在外人面前,姜政言兢兢业业,守着底线,很少拿当年的友情为自己牟私利。
因为在秦唯昭坐上龙椅那日,姜政言就发誓,此生,他会做陛下手中的那把刀,为他铲除面前的一切阻碍。
他也会做陛下身边最忠心的臣子,敬畏他,辅佐他,且此生都不会背叛他。
不管是君臣之谊还是兄弟之情,姜政言自问自己对秦唯昭都问心无愧。
哪曾想到,他对陛下掏心挖肺,陛下却对他藏着心眼。
元帝哥俩好一般将手臂搭在姜政言的肩膀上。
“好了,朕不与你开玩笑。”
“政言,你也别怪朕在你女儿的事情上背刺你,朕这么做,也是结合多方考虑。”
“实不相瞒,朕久卧病榻,生命开始倒计时时,是你女儿用一手精湛的医术救了朕。”
“于朕而言,她是恩人,朕这条命都是她给的。”
“她那时只求朕一件事,切莫对外声张她的身份。”
“朕彼时的确看不透她的所作所为,既然已经与姜家相认,为何对姜家有着那么强的疏离感。”
“直到白家与盛家十几年前的那场恩怨被人告知到朕面前,朕才知道,你的女儿,在用她的方式保护姜家。”
“政言,你仔细想想,假如姜岁欢早早就把她与白家的关系摊牌到你面前,你那个时候会如何选择?”
看到姜政言陷入沉思之中,元帝拍拍他的肩膀。
“以朕对你的了解,你一定会陷入两难。”
“一边是亏欠多年的女儿,一边是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老师,且盛老爷子,还是你的岳父大人。”
“从大局着想,你一定会竭尽全力逼迫姜岁欢向大局妥协。”
“可是你忘了,你这个女儿,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她聪明厉害有主见,岂会被半路认回的家人左右做法。”
“她什么都不说,除了不想自寻烦恼,也有更深一层顾虑,怕坦白一切之后,与姜家决裂得更彻底。”
这些道理姜政言都懂。
可想到女儿宁可在陛下面前坦白一切,却把自己,甚至整个姜家都当成外人,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我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元帝一点也不怕戳好友的肺管子。
“你觉得白玄冥是合格的父亲么?”
不给姜政言应声的机会,元帝又说:“不管白玄冥合不合格,于姜岁欢而言,那样的父亲,才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父亲。而你,不符合她心中对父亲的期待。”
第387章 谁都不要嘲笑谁
“不符合心中对父亲期待”这几个字,真的让姜政言觉得无比扎心。
难怪岁欢会走得那么义无反顾。
有白玄冥这样的父亲做榜样,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哪一种父爱,能取代白玄冥在她心中的位置了。
而元帝说的那句,姜岁欢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护着姜家,也让姜政言懊悔不迭。
维护姜家最好的方式,可不就是与姜家断亲么。
原来姜知瑶的重新出现只是一根导火索。
真正把岁欢逼离姜家的,是姜家每一个人,对广平侯府一家六口的偏见和态度。
岁欢不止一次针对此事旁敲侧击,他却总拿大局逼她退让妥协。
看清自己在姜家的处境,如果还留在姜家赖着不走,与自取其辱有什么区别。
每每思及那些过往,姜政言都心痛难忍。
若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能如何?
想起岁欢初回姜家的那段日子,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妄想拿道德规范来约束她。
嘴上说着要补偿亏欠她多年的亲情,却用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纵容着伤害她诋毁她的人,在她面前肆意妄为,胡乱蹦跶。
凭岁欢的本事,捏死姜知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且她脑子那么聪明,就算不方便明着搞死姜知瑶,随便制造一个小阴谋,姜知瑶也绝对不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活那么久。
明知道姜知瑶买凶杀她。
明知道姜知瑶接二连三做了那么多亏心事。
明知姜知瑶只要活着就是个祸害。
岁欢为什么没有让她在世上消失呢?
姜政言从前看不清的事,现在却是突然懂了。
姜知瑶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可以让姜岁欢更清楚的看清姜家人的每一副嘴脸。
姜政言华而不实的父爱。
盛婉书毫不掩饰的偏心。
就连她的哥哥们,又有几人愿意设身处地站在岁欢的立场考虑事情?
看到姜政言一副深受打击的颓丧模样,元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政言,人活着,要学会向前看。”
姜政言从翻滚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出其不意地问向元帝。
“我家岁欢以白五小姐的身份为白家六口下葬之前,是不是曾进宫见过陛下一面?”
元帝怔愣。
“此事是谁告知你的?”
姜政言说得很不客气。
“如果没有陛下恩准,岁欢不会大张旗鼓的带着白家的灵柩去皇宫门口与陛下道别。敢问陛下,你与岁欢私下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既然已经被拆穿,元帝也就没再隐瞒。
“没错,你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搞事情前,的确进宫与朕见过一面。”
“至于协议么,她承诺朕,只要朕允许她为白家风光大葬,便愿意以天机阁少阁主的身份,在未来合作的日子里,减免朝廷的一切费用。”
姜政言听得心头一惊。
这笔费用,将会是一笔无法估算的巨额数字。
为了让白家六口风光下葬,岁欢她,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可想而知,白家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有多重要。
元帝的声音还在继续。
“少阁主与朝廷合作的诚意如此之足,朕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她带着侯府灵柩来皇宫辞行,是朕应诺并允许的。”
“朕还为她拟了一道通行手谕,要她在遇到拦阻时使用。”
“不过朕听说,那道手谕直到白家六口下葬结束,都未曾被她展示于人前。”
“究其原因,是朕那行事嚣张的外甥,出动皇城司的全部差役,为你那宝贝女儿护了道。”
“政言啊,如果你女儿和朕的……外甥日后还能更进一步,你与朕,也算是结成一对儿女亲家。”
姜政言忍住翻元帝白眼的冲动。
“陛下也知道我家岁欢是个什么性子,被白家偏宠那么多年,早养成了受不得一丝委屈的习惯。”
“陛下那个姓秦名淮景的侄子,就因为不守男德四处留情,被岁欢一纸休书给弃了。”
“所以陛下最好别盼着与我做什么儿女亲家,万一陛下的好外甥也没那个本事在婚姻中做到从一而终,我家岁欢,可是一点也不介意二次休夫的。”
元帝忍不住笑了一声。
“一口一句你家岁欢,政言,你是不是忘了,你女儿现在,已经不认你这个父亲了。”
要不就说元帝秦淮昭是姜政言生命中的一位损友呢。
这些年,稍微有一点点风吹草动,这位身体“娇弱”的君王就以龙体抱恙为由躲在他的景阳宫避不露面。
只要元帝对外宣布身体不舒服,姜政言这个苦命的大臣就要去议政殿主持朝政。
真不知道谁才是这大晋的一朝天子。
吃香喝辣享尽福泽的好事由元帝来做,处理朝政与大臣周旋的苦差由姜政言来担。
世上怎么会有元帝这么喜欢做甩手掌柜的君王?
姜政言不是没有反抗过。
他不止一次反问元帝:“陛下,九五至尊的位置是你的,你总让为臣代理朝政说不过去。”
每到这个时候,元帝就会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要不是当年迫不得已,你以为朕很想坐上这个位置?”
“政言,你忘了,是你一手把朕推上这个位置的。”
“朕从来都不是治国之才,是你承诺朕,待朕坐上龙椅之后,会尽心辅佐,绝不退缩。”
“要是没有你当年那句承诺,朕宁可做个闲散王爷。你知道的,朕的志向,从不在此。”
“政言,你可不要辜负朕,把朕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问啊。”
在姜政言面前,元帝惯会卖惨。
每次卖惨,姜政言都会无条件投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