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忍面无波动地看着盛其琛。
“虽然这个答案可能会伤到令尊在侯爷心中至高无上的形象,但当年的事实就是如此。”
“悲剧发生后,报丧之人不敢把真实情况告知盛家,便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到当时还没有被朝廷封侯的白玄冥头上。”
“过去那些年,白玄冥从来不为自己辩解,是因为令尊之死,他心中确实怀有愧疚。”
“如果那晚他没有在乱葬岗捡到被柳玉红丢掉的小姐,就不会错过当晚的差事。”
“于白玄冥而言,他觉得令尊之死与他并非毫无干系。”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也愿意为当年的缺值承担罪责。”
“但白家六口在洛城一战不幸惨死,死后还被盛家要求不准入祖坟这件事,始终让小姐如鲠在喉。”
“即使下葬那日盛小侯代表盛家予以放行,想必也是源于多方压力而致。”
“小姐不想让白家蒙受一点点冤屈,这才着力彻查此事。”
“如果盛小侯质疑小姐的调查结果,可以针对此事再深究下去。”
“但凡盛小侯顺着这条线索查出来的结果与小姐给出的答案有出入,她愿意代表白家,向盛小侯负荆请罪。”
看到盛其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姜时安在他肩头拍了拍。
“其琛,你还好么?”
盛其琛看向姜政言。
“关于我父亲的死,姑父当年可知实情?”
姜政言摇摇头,“光年出事那段时间,正是逍遥王与朝廷闹得最凶的时候。我那时为了替陛下肃清障碍,每天忙得连回府休息都成了奢望,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事情。”
这也是姜政言此生最不想回忆的一段过往。
那个时候,元帝刚刚登基没多久,朝廷正值多事之秋。
外有南楚诸国虎视眈眈。
内有逍遥王秦唯则率领麾下欲夺皇位。
逍遥王秦唯则是元帝的兄长,也是大晋朝的上一任太子。
如果没有二十几年前的那场变故,皇帝的位置,属于秦唯则,轮不到秦唯昭。
但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如果。
老天爷既然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他们的命运走向,谁都无法从中脱身。
作为元帝身边最信任的心腹臣子,姜政言每天睁开眼睛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陛下筹划如何在他的位置坐稳。
盛光年的死讯传到姜政言耳中时,他连留在家里安慰因痛失兄长而伤心难过的妻子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盛光年的死因,只听说是奉命办差出了意外。
再深一层的,姜政言并不知晓。
直到盛老爷子拖家带口远离京城,姜政言才听说盛家与白家之间还存了那样一段恩怨。
等朝局已定,他终于抽出空闲时,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其琛,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你父亲的死,可能还藏着更深的隐情。虽然我不想为任何人开脱,但那个时候,他确实很想在仕途上做出一番成绩出来。”
盛光年从生下来就被整个盛家扣上了无数光环。
因为他父亲名望极高,身边的同龄人,比如秦唯昭,姜政言,容柏轩……
每一个人,都在仕途上发展得顺风顺水。
而盛光年小小年纪就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与照顾,与他是盛老爷子最疼爱的儿子有很大关系。
盛光年嘴上不曾说过什么,心里很不喜欢别人把他的能力归结到他的家族上面。
他想靠自己的本事加官进爵,如今看来,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阿忍这时开口说道:“该说的,我已经代替小姐说完了。信与不信,相信各位心中自有天平,便不留在这里打扰诸位了。”
姜云霄抬手拦住阿忍的脚步。
“岁欢现在何处?”
阿忍抬头看着姜云霄,“小姐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
姜云霄态度很强势,“她一句话都不留的就离开姜家,情理之上说不过去。”
阿忍勾唇轻笑了一声。
“三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姐离开姜家之前,可是郑重其事与诸位道过别的。”
姜云霄岂会听不出阿忍话中的讽刺。
“那些话,都是她气头上说的,不算。”
阿忍眼底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深。
“小姐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冷静思考之后的结果。”
“毕竟她不是普普通通的后宅女子,身上背负着那么多重任,哪有资格在气头上随随便便做决定。”
“如果小姐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天机阁的阁主,也不会把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落在小姐肩头了。”
第390章 那个时候对她很坏
阿忍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是啊,如果不是绝望到极致,姜岁欢又怎么可能用那种方式与姜家决裂。
姜云霄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来抚慰他姜家对姜岁欢的亏欠。
姜时安比姜云霄要冷静一些。
“阿忍,岁欢现在伤势如何?”
直到现在姜时安都忘不了,姜岁欢离开姜家那天,身上是带着重伤的。
每走几步路,就会有鲜血往地上滴落。
而且她受伤的时候本就生着病,前些天又拖着伤体和病体为白家六口操持葬礼。
就算姜岁欢的身体是铁打的,也经受不住这样的煎熬。
作为兄长,他更关心妹妹现在是否还健康。
阿忍只简简单单回了三个字,“还活着。”
姜时安:“……”
这个阿忍,是懂得如何怼人的。
姜云霄不甘心的还要再拦着阿忍追问几句,被沉默寡言的姜叙白拦回去。
“阿忍,我知道岁欢现在不想见姜家的任何一个人。”
“让她安心休养几日,我们姜家每一个人,都愿意等她心结打开那日。”
“很抱歉在她与姜家决裂时我没能在她身边陪伴护佑。”
“就算她心结此生难解,也请你给岁欢带一句话。任何时候,我都是她二哥,且此生,她也是我唯一的妹妹。”
阿忍本来还想再怼几句。
见姜叙白说得这样真挚诚恳,刺耳的话,最终被她给咽了回去。
“二公子方才所言,我会原封不动转告小姐。各位,告辞。”
看着阿忍洒脱离开,姜家则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谁都没想到,姜岁欢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直到现在姜政言都忘不了,她披麻戴孝为白家六口下葬时,明明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己,那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人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
他不是在责怪女儿为了白玄冥一家披麻戴孝。
白玄冥救了她,养了她,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还把那么浓烈又炽热的亲情给了她。
姜政言知道,以白家五小姐的身份为白家下葬,这是岁欢应该做的。
可白家虽然养了她,姜家却生了她。
她总不能为了一时的气恼,与亲爹亲娘和亲哥哥用这种方式永不相见。
而姜岁欢让阿忍带来的另一个消息,也让姜家一时手足无措。
看到盛其琛一脸的失魂落魄,姜政言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
“其琛,不管你父亲当年因何而死,都不能否认,他对你这个儿子,是非常在意和疼爱的。”
“为人父者,都想给自己的孩子做个榜样,他只是运气差了一些才遭此劫难。”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每一个人都应该向前看。”
“至于岁欢此次以白家后人的身份为白家操办风光葬礼,你心中如果有任何不满,都冲我们姜家来。”
“待日后,我自会亲自去一趟江宁,向你祖父当面告罪。”
盛其琛很快从沉痛的打击中回到现实。
“姑父言重,祖父并非不辨是非之人,若当年真的另有隐情,反倒是我盛家做事霸道了。”
多年来,盛其琛一直对白家的每一个人都心存偏见。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父亲的死怪罪到白玄冥头上。
可每当他从旁人口中听到任何有关于白家的事迹时,心里总会阵阵发堵。
久而久之,怨恨白家的每一个人,便成了他活下去的一个支点。
实在是,年幼时与父亲的关系太亲厚了。
盛光年真的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爱妻子,爱孩子,责任感强,并且无时无刻都会在子女面前树立最正确的人生观。
但凡他的父亲做不到其中哪怕一样,盛其琛都不会生出这么深的执念。
此刻他万分理解姜岁欢为什么宁可与姜家决裂,也要以白若真的身份为白家下葬。
姜岁欢在白家得到的种种偏爱,又何尝不是盛其琛年少时所拥有过的。
说到底,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我已经决定,明日进宫拜见过陛下,就速速启程赶回江宁。祖父年事已高,脑子却不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