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安啊,可是老赵唯一的孩子。
“舒医生,你现在方便吗,能否请你去帮那个孩子看看?”像是怕舒今越会拒绝,他连忙解释道:“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带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稍微活动剧烈些就会胸闷气喘、呼吸困难,嘴唇发青发紫,这几年好好护理着也还行,但这次的麻疹病毒造成的高烧和咳嗽他承受不住,昨天医院通知,已经没办法了。”
今越果真坐直身体,“怎么说?”
龙公安叹口气,说小平安的病情,明显比说小龙的病情更让他揪心和难过。“孩子本来心脏就不好,病毒影响导致他现在的心脏超负荷,功能严重受损,心率只有42次每分了。”
今越心头大惊,小孩的心率一般都比成年人快,他这个年纪正常要在80—100次每分钟,而小平安只有42次,约等于正常值里最低限的一半,这已经是严重的心动过缓了!要是再慢下去,直接能引起死亡!
这不是蹚浑水,这是在挽救一个小孩的生命,不管能不能,她都想试试,“但不确定对方家长会不会同意,你先问问看,要是愿意的话你给我电话,我们在他住院部汇合。”
“好。”龙公安可以肯定,对方家长一定会同意,因为他们是同事,他还知道……
他们家住在公安局家属区,而孩子们上的也是同一个幼儿园和小学,大家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很快,舒今越接到电话,让她到胡同口等着,有车子会来接。
车子是一辆桑塔纳轿车,油光锃亮,漂不漂亮什么的今越已经顾不上了,她一上车就开始询问对方家长,孩子的情况。
“这孩子打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抵抗力也比其他孩子弱,连一场小感冒都不敢让他生,这一次他是在四天前忽然开始咳嗽,发烧,我们以为是感冒了,赶紧带到医院,结果医生用了抗感染和退热的药水,效果都不太好,当天晚上开始孩子嘴唇发紫,嘴里叫胸口闷,一查才发现已经心脏衰竭,连忙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过程叙述得很完整,今越静静地听着,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说话的女人给今越一种感觉,她不是小平安的妈妈。
不是说她不关心孩子,其实她也很关心的,孩子平时身体状况如何,饮食胃口大小便睡眠事无巨细她都很了解,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怎么说呢,就不像龙公安两口子对小龙那样。
她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女同志是小平安的……”
龙公安和女人对视一眼,女人笑着说:“我是他班主任,孩子一直住在我家,也是我的孩子。”
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要是她真正的血缘关系上的孩子,应该放在最前面介绍才对,最后才会说到是他班主任,但她这么说,就像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还有什么一直住她家,听着就很怪。
龙公安轻咳一声,“事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小平安目前住在赵老师家,是赵老师的孩子。”
舒今越知道,大概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于是连忙闭嘴,不问了。
龙公安稍微落后两步,低声道:“舒医生,这个孩子,拜托你一定要……要……总之,拜托了。”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极力克制住。
今越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愧疚,因为无论谁,无论身体素质好坏,只要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有可能把传染病传给别人,或者被别人传染上,上厕所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路上迎面遇到的时候,坐公共汽车的时候,买菜的时候……小龙也不是故意知道自己生传染病还去传播的,毕竟连医生都误诊了,把他的情况当成普通的腹泻和发烧治疗,毫无医学背景的家长又怎么会知道严重性呢?
果真是公安,这道德感就是比她高,今越心里这么想。
跟着赵老师,三人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招呼,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一次性手术衣和口罩帽子准备好,院方同意舒今越一个人进去。
因为物资的匮乏,技术条件的限制,这年代的东西能做到一次性的很少,今越知道自己这一身代价有多大,换的时候还有点紧张,她知道自己要是治不好小平安的话,不仅这身代价高昂的装备白费了,还有那个孩子的生命。
换好衣服,跟着护士来到小平安的床前,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三岁的样子,很瘦小,脸色苍白,露在外面的手很细很小,今越摸了摸,一点温度都没有。
要不是能看见他的胸膛起伏,今越都要怀疑他还有没有呼吸。而跟他脸色苍白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青紫的嘴唇,即使吸着氧气,状况也不太好。
今越一看旁边的监护仪,心率只有46次每分,依然是很低。
“孩子做过心电图,显示房室传导阻滞,先天性心脏病,严重肺部感染,目前住了几天之后,肺部感染已控制住,就是心率上不去,用了阿托品后依然没有明显上升。”
舒今越接过医生递来的病历本,仔细地看了一遍,平时孩子心率就比普通人慢一些,但不剧烈运动的话,也还行,这次的麻疹病毒算是给他致命一击,让本就缓慢的心跳愈发不堪重负,似乎下一秒就有可能停跳。
舒今越看了做过的检查,唯一的好消息是肺部感染控制住了,痰液明显减少,要是没有心脏受损的话,他完全能转到普通病房了,可问题就是他现在的心脏……
今越没说什么,坐在孩子身边,给他把脉。
孩子大名叫赵平安,五官清秀,头发虽然偏黄一些,但护理得很好,身上也干净,指甲修剪光滑整洁,他的家里人……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监护人,他的监护人把他照顾得很好。
一个健康的孩子尚且难养育,况且还是这种带有严重先天性疾病的孩子,冷不得,热不得,饿不得,哭不得,也笑不得……简直是易碎的瓷娃娃。
舒今越想着,也没忘记细细感受指尖下的脉象——细缓而结代。
小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双眼迷蒙,似乎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他看着眼前的漂亮阿姨,细声细气地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舒今越一怔。
“妈妈,赵老师说你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我要是表现好的话,妈妈就会回来看我,哇哦!赵老师果然没有骗我哟!”
他兴奋极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今越看着床头监护仪上上升的心率,升太快也很危险,连忙轻轻按住他:“乖乖躺着,听话。”
于是,小平安改为抱着她的手臂,邀功的说:“小平安很乖哦,每一天都在好好吃饭,乖乖睡觉,也不跟着其他小朋友跑跳,不跟他们玩警察抓小偷……嘻嘻,所以妈妈就回来看我了吗?”
舒今越鼻子有点酸,她点头,“是的小平安,你真乖。”
小平安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稀稀的牙齿,“那你让护士阿姨给我打针吧,我不哭了,等……等我病好了,我还能看见妈妈吗?”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显有点中气不足,说不下去了。
舒今越于是忙哄着他张开嘴巴,舌淡胖,还有齿痕,苔薄白,又问了几句心口的情况,可以肯定应该是心气不足导致的胸痹证。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来到监护室门口,龙公安和赵老师连忙迎上来,“怎么样?他在里面还好吗?喝药有没有哭鼻子?”
今越笑起来,“没有,小平安很勇敢。”
“那中药有没有法子?”
今越点头,“在我看来,他是典型的心气不足,要治疗倒是不难。”
龙公安大喜,“那请舒医生快帮他开方子吧,我去药房抓药,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
舒今越没什么要求,其实小平安的病不算疑难杂症,他的脉象和症状是相符的,唯一的问题是他对阿托品类药物不敏感,心率上不去。
她治倒是能治,可就是心里不太好过,像心脏被人揉成一团的酸涩,明明是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孩,但她心里真的很不好受。
把方子开好,递给龙公安,龙公安最后看了看方子,什么都没说,抓药去了。
舒今越发现,小平安的情况可能真的有点特殊,一般情况下,要给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危重病人使用中药,监护室的医生那关就很不好过,需要做很多工作,签署很多文件,更别说还是一个孩子,可小平安这里,似乎有什么人已经把所有关卡打通,门已经打开,扫清了很多障碍。
有龙公安带着,她只需要做她的本职工作就行,一切都太顺利了。
舒今越心里纳闷,但没问,一直等到药房帮忙熬好药,隔着玻璃看着护士给小平安喂下去,又观察了两个小时,孩子没什么异常,今越才离开医院。
她先去防疫站询问情况,知道马淑惠带人继续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和排查,依然没有感染者增加,心里稍微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