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次沉默。
倒是有的人依然不服气,“可是你说的只是个例,更多的人因为吃了中药,对肝脏肾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死得更快,例如含有马兜铃酸的木通、防己,舒医生可别说这两个不是中药。”
所有人看向今越,想看她会不会否认。
今越没说话,而是看向发难的人,“这位老师,确定你说的是木通和防己?”
“当然确定,我在国外的文献中已经看见过,这两个中药中含有马兜铃酸,具有肾毒性,会导致肾衰竭和泌尿系统癌症,当然,你们中医不与国际接轨,不知道这些先进的药理学研究很正常。”
其他人脸上露出一种佩服的神色,这年头能阅读到国外先进资料还是很有本事的,不仅得有这个资源,还要能读懂。
舒今越心里也说,这家伙倒是有两把刷子,目前马兜铃酸的毒性还未受到重视,一直到2003年后才开始被医学界重视,他现在就能说出肾毒性和致癌性,确实很先进。
但——
今越笑了,“首先,我需要纠正一下老师的说法,木通和防己是不含有马兜铃酸的,因为这涉及到中药材的种属问题,真正含有马兜铃酸的应该是关木通和广防己。”
“哼,那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同一个药不同的产地吗?”
舒今越又笑了,“请注意,关木通是关木通,木通是木通,它们甚至都不是同一种植物,广防己和防己亦然……当然,如果要细论起来,我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跟大家讨论,因时间有限就不一一赘述了,感兴趣的可以上图书馆找本药用植物学的书籍看看。”
她偏偏就不解释!
强者不需要解释!
这话把那专家呛得脸红脖子粗,她居然都懒得解释,就让他自己去看书,这跟直接骂他“没事多看点书”有什么区别?
但他的脸红脖子粗只持续了三秒钟,因为今越很快冷笑一声,“您对中药的误解,让我也产生了一种误解,难道西药就不伤肝肾,就没有副作用了吗?”
众人哪敢说“是”啊,现在的药物毒理学研究还很落后,后世很多耳熟能详的毒副作用大家都不知道,但不代表他们没感觉。尤其是血液病科的很多用药,用着用着,病人转氨酶莫名其妙升高了,停药之后又降低,再用又升高,这说明啥?
总不能是空气有毒吧!
“据我所知,西药异烟肼、红霉素、对乙酰氨基酚等数十种药物也有肝毒性;庆大霉素、氯霉素等多种抗生素也具有肾毒性;多种抗癫痫药物也会引起肾功能障碍;利巴韦林、华法林甚至会导致胎儿畸形……怎么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呢?”
那专家的脸已经绿了。
他本来是想靠着自己肚子里的先进药理学知识,狠狠地打这个年轻人的脸,顺带踩着她上位的,结果现在?怎么说着说着西药的副作用还更多了?
她要是胡说八道也就罢了,他能据理力争,能反败为胜,最后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她……可她偏偏没有,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铁证如山,无言以对,这些都是目前已经引起重视,得到共识的副作用药物。
今越甚至没放过他,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我们中医在临床上使用更多的是无毒木通和防己,而不是有毒的关木通和广防己,后两者的使用频率非常之低,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老师们如果对此有疑虑可以随机抽取中医处方统计,后两者是非常小众的药物。”
她顿了顿,“但刚才我罗列出来的这些西药,在临床上可是被大量、普遍使用的,从概率上来说,使用的人越多,次数越频,被副作用损伤的‘受害者’也更多,对吗?”
中医犯一点点“错”就被揪住穷追猛打,西医错误都够写几本生死簿了,却无人在意。
所谓的“中草药伤肝肾”,这个概念不知道是谁炒作出来的。
反正,如果按照“谁受益多谁就是始作俑者”来推论的话,有眼睛的都知道。
众人无言以对。是啊,凡是在临床上干过的,谁没开过这些药?基本每一天都在开!
眼前这个“中医”居然对临床医学的理论了如指掌,还知道当代最先进的药理学研究进展,而且……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她的手里,甚至没拿着稿子,没拿着任何一张纸!她这么长时间的授课,居然是完全脱稿!
众人再次沉默,不过这一次是心服口服,无法反驳了。
如果非要挑点错处出来,那就是——
“这个年轻小姑娘也太咄咄逼人了,哪有这么扫前辈面子的?”
这话,连石学海这个西医专家听了都觉得脸红,“怎么,讲道理讲不过就开始拿人家是女孩子,人家年纪轻说事了?”
“你这不是倚老卖老吗?”
那人被臊得面红耳赤,受不了,实在是太丢脸了啊,他面对的要是一堆年轻人也就罢了,大家都不敢反驳,可在座的都跟他一样,甚至很多年纪比他还大,人家都没出声呢,他哪里来的立场倚老卖老?
舒今越憋着笑,石学海还挺有意思。
她以为,自己今天故意弄出风头,破坏了他的安排,他怕是会生气,结果他还帮着自己说话。
哦不,这种时候,不需要帮着她,只需要站在公正的第三方的立场上,就已经是在“帮”她,“帮”中医了。
不过,石学海也具有一定的临场应变能力,他很快自然的接过话头,“言归正传,舒医生的‘杀手锏’还没出来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舒医生接着分享她的经验,好吗?”
场内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舒今越这才收起身上的锋芒,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刚才咄咄逼人也是被那些人逼的。
“除了以上疾病,我运用中医药治疗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上也有一点小小的经验想跟大家分享……”巴拉巴拉,她又说起了徐文丽的病例。
场内非常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即使不用话筒,坐后面的学员也能听见。
其实,青黄散治疗白血病的事,这几年石学海他们研究得非常多,在行业内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甚至这个项目还得到了很多部门的支持,搞血液病的多少都知道一些,但大家没想到的是,最先使用这个方法的,居然是舒今越,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中医。
知道它那高到离谱的有效率是一回事,但看见真正的“发明者”又是另一回事。
有人感慨道:“我们科去年有一个病人听说海城在做这个研究,自愿去了海城当志愿者,上个月我还在老家的公园里遇见他,状态还不错。”
“那你看见他复查结果没?”
“看见了,挺好的。”
其他人也有自己的病人去当受试者的,闻言附和道:“这个我可以作证,我有个病人也是吃了这个控制住的。”
这就是石学海为首的这群专家能给中医药提供的平台,要是舒今越单凭自己的能力,想要推广青黄散,估计不用三天就有人举报她谋财害命,卫生局和公安就要来找她谈话了。
她交到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正想着,就在大家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恕我王某人直言,舒医生目前提起的都是以前的事了,十年前的一个特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只是机缘巧合找到一个方子,又正好瞎猫碰到死耗子,治好了几个病人?”
舒今越这才发现,倒数第三排靠墙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老头。
这老头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过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群情激动,所以今越都没注意到他。
石学海对今越轻声说:“这是山河省的老王,他以前也治好过一例慢粒。”
“不过具体算不算治好,目前还无法界定,因为他治疗的那个病人,确实症状有明显改善,血象也恢复正常,外面的人都在传他能治白血病,但……这病人在确诊后的第二年,即将满第三年的前一个月,出车祸没了。”
病人的死因是车祸,毋庸置疑,但这到底算不算他治好,就很难说了。
“后来他们医院几个造反派,就用这件事给他戴了顶帽子。”毕竟,病人存活的那两年里,他到处宣扬自己的医术,则得罪了不少人,树大招风啊。
“被下放了三年多吧,回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极其古怪,不太合群……”
石学海机关枪似的还没说完,老王又继续阴阳怪气道:“况且,这些都是舒医生自己说的,咱们也没亲眼看见你治病的过程,谁知道你所谓的青黄散里,是不是加了什么西药成分?就像那些号称补肾壮阳的中药材里偷偷加西地那非一样,只是打着中药的幌子,其实起作用的还是西药。”
众人一听,还真是,现在中药造假就是这么“朴素”,所以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