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所有人的神态都近乎融入了夜色,叫人看不清。
柳子低头看着两个一言不发的女人,心里泛起冷笑。
世家小姐什么的,应该最惧怕的东西便是这些虫子吧?
察觉到手心和手指处酥酥痒痒,被什么东西不停爬过的触感,柳子笑意加深。
这些人惧怕的东西,可是从生下来便陪着自己左右呢。
她原本最担心的便是温予柠,毕竟这女人可是传言流落乡野。
这种自小便被丢弃了的女儿,自然也是到处流浪的,见过的肯定也不少。
却让柳子惊喜的是,温予柠竟然怕虫。
果然是千金大小姐,就算在外这么多年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娇
贵。
简俞白注意到温予柠状态不对,但又碍于夜色无法看清来人的神态,他只好再次开口:“你们要杀谁?”
叶子眨了下眼,手中握着匕首的力道无意识加紧,“黜州的知府夫人,王应。”
话音一落,全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谁也没料到叶子说的非但不是魏宏文,反而是魏宏文的夫人,王应。
王应并非寻常普通人家的女子,她是御史中丞王早逝女儿的血脉。
王氏从年幼起便与王应的父亲易从定下婚约,易从原先有王氏这个大房管着,脾性一直都有所收敛,直到大房后来染上时疫去世留下仅有十岁的王应。
大房去世仅仅两周,易从便先后娶了数个女子。
作为年幼失母的王应自然也成了整个府衙格格不入的那个,但好在易家不比王家,否则王应也不会随母姓。只要有母家在,再加之嫡女身份,那就没人敢骑在王应头上。
后来,靖陵侯与易从因共事常年走动,一来二去,两家也便渐渐熟络。
王应也是在此过程中认识了靖陵侯一脉的魏宏文。
简俞白不着痕迹皱了下眉,随后脸上再次浮上了属于自己年纪的天真的不解。
“魏夫人乃易家唯一的血脉,更是御史中丞迄今留在世上唯一的后人。”
听到这回答,叶子笑了:“所以殿下是在拿王应的身份告诫我吗?”
简俞白摇头,“我只是想要个理由。”
“王爷可能需要搞清楚状况。”叶子张口,“现下是你在求我。”
“王氏身份显赫,并不是本王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
贵族世家盘根交错,几年来虽然已被压制,但幕后周家依旧还在,就算是简雍想要动手,也需要权衡利弊。
简俞白好脾气的将这些道理罗列出来,似乎真的期盼对方能理解。
一段段话下来,莫说叶子几人了,就连温婉都忍不住有些烦躁。
温婉早些还以为简俞白真的恢复了正常,可照现下情况来看,这简俞白分明就还是那个傻子。
哪个正常人会在这种场合说这样一堆大道理?
况且,温婉明明记得之前的简俞白分明没有这么多话才对。
随着叶子的动作,宿样也有样学样同一进度的动了动手上的动作。
匕首锋利的刀口压近,温予柠脖颈处传来微微刺痛。
不多时,白嫩的皮肤瞬间出现红痕,不过幸好只是破了皮,并未见血。
温予柠近乎本能皱起眉。
这个叶子虽然一开始绑了她们,可除了那瓶所谓的毒药,其余实质性的伤害根本没有。
叶子在把握着分寸。
只一瞬温予柠便想明白了一切,而她能想到的,对面人自然也能想到。
如果是正常时期的简俞白的话。
温予柠几乎能确定,此时的简俞白定然是智力全部恢复了的,至于记忆……就还有待定论了。
叶子并不清楚简俞白情况,更不知晓温予柠的想法。
此次行动本就是冒险一搏,迈出了第一步,她们就已经再无后退的选择。
叶子冷着声打断简俞白,“三王爷只需告诉我,是否要救您的王妃?”
这句话完全的意思就是:想要救你的夫人,那么就杀了王应。如果不杀王应,那么这两条人命便就此作废。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叶子,你这个狗娘养的!”
谁也没想到最先出声的会是之前畏畏缩缩的老鸨,老鸨“呸”了口唾沫。
“魏夫人心地善良,现下黜州疫病亦是魏夫人拿出自己的嫁妆为黎民百姓看病,你现在却要魏夫人死?!”
老鸨双膝跪地挪动,两只年迈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揪着简俞白的衣摆:“王爷,魏夫人心地善良,断不能听从这个狗娘养的胡言乱语啊………”
老鸨一番话下来说得感天动地,甚至不惜用自己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砸着地面。
只可惜这地面并没木板和石子铺成的路,听不见一点声响,老鸨额头也就毫发无损。
温予柠从简俞白好脾气对叶子介绍王应身世时便明白他的打算。
此时简俞白迟迟不开口,更是验证了她心中所想。
王应的母家背景和自己的父辈都是不可撼动的世家,当简俞白说出口时他便已经犹豫了。
现在的沉默不语更是说明了一切。
温予柠知道他在想什么。
简俞白在对比,对比温予柠值不值得自己这样大动干戈,更在对比自己能不能对御史中丞和靖凌侯,以及王应的母家动手。
叶子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动手,就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但如果简俞白拒绝,没了利用价值的人质,温予柠不能保证她们会对自己做出些什么。
所以当下她能做的,只有自救。
可当如何自救,温予柠并不知晓,手心的冷汗愈来愈多,她只能选择赌一把。
身子向前倾去,温予柠控制的力道很好,锋利的刀剑适度划过脖颈。
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刀锋流淌而下,最终鲜红的血液隐秘进衣领。
宿样没料到温予柠会做出此举动,但他反应极快的将刀背过去,用刀背对着温予柠的脖颈。
到底应该是第一次见血,少年声音都带了些慌乱:“你不要命了么?”
温予柠嘴巴被堵着,只能“唔唔唔唔唔”地摇头,又点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讲。
她这头的动作不止惊扰了叶子,就连不远处的简俞白也尽收眼底。
注意到温予柠的动作,叶子点了点头,示意宿样将女人嘴里堵着的布料拿走。
几乎是粗暴的被人抽走嘴里的东西,温予柠重重咳了几声。
她抿了下唇瓣,抬眼看了眼沉默的简俞白,便毫不犹豫的开口。
“实话告诉你们,我和三王爷根本就没有传言里的夫妻情深。”
“外面那些不过都是我们为了敷衍皇帝故意做的戏。”
“和谣言相反,我和三王爷只不过是被迫因为一个意外结的亲。”
叶子几人陷入沉默,温予柠立刻添油加醋。
“你看,在他犹豫这么久的时间里,就足矣证明事实了。”
话锋一转,她又道:“不过,虽然不能让三殿下给你们解决那什么魏夫人,我却是实打实可以帮你治疗床上那个女人的。”
“如若我今日真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温婉在,仅凭她一人可是无法帮你们治疗那个女人的。”
温婉:“…………”
叶子若有所思的又望了一眼简俞白的方向。
确实如温予柠所说,如果简俞白真的在意温予柠那么早应该慌乱的不成样子了,却不是搬出一大堆长篇大论来给她们说教。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温予柠身上,也就忽视了简俞白和老鸨那个方向。
此时的老鸨近乎是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绝望,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股浓浓的挫败。
双手攥着的衣摆都连着主人颤抖。
方才所有人都在听温予柠话时,老鸨却只听到了简俞白在她耳边压低语,用仅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沉声道:
“不杀你的魏夫人,那本王的王妃又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了。
简俞白知道了,简俞白什么都知道了。
老鸨当时几乎是瞬间便能确定简俞白的意思。
嘴张了又张,却是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婆婆,您快起来吧。”
直到一句听起来担心极了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老鸨才如梦大醒。
话一落,老鸨抬头便对上了夜色里简俞白不加掩饰不耐烦的神情。
手上动作一松,老鸨竟然真的就这样听话的站起了声。
简俞白扫了眼自己被人捏皱的衣摆,又重新收回视线。
他没有错过方才温予柠口里的“三王爷”。
人总是会在危急关头,自私又自立的选择保全自己。
譬如不久前还在不停说只喜欢自己的温予柠,和此时却巴不得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温予柠。
简俞白勾唇,心里丝毫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