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是听到宫人的喊声才急急出来的,见没出什么事,便不甚在意地吩咐宫人将东珠拾起来,宽慰她道:“无碍,没伤到自己就好,待会儿重新再去挑一匣子。”
说话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昌平公主比正元帝慢了一步,看清楚状况后亦是松了口气,提醒道:“小心些脚下,别再把自己摔了,上回扭伤还没好全呢。”
贺明瑶听话地点了点头,低眉垂眼乖的不得了。
昌平公主笑道:“行了,快些进来吧。”
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同自己一道出来的人这会儿正死死盯着阿瑶,视线如隼有如实质,仿佛要将阿瑶盯出一个洞来。
她皱眉清咳了一声:“长青,快别吓到她。”
正元帝也不大赞成地朝旁望了一眼,随即介绍道:“这是朕的十七弟,阿瑶还没见过吧?”
贺明瑶摇了下头,抬眼朝前望去,两相对视,她轻唤了声:“皇叔。”
视线交缠,于半空中撞到一起时,贺明瑶像是完全没注意他吃人似的眼神,眉目温和,浅笑端方:“阿瑶见过皇叔。”
正元帝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和昌平公主并行,朝内殿走去。
贺明瑶落后了一步,也跟着一起朝内殿走,她面色不变,轻轻款款从裴盛淮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只是下一刻便被猛地抓住了手腕。
她身子跟着晃了下,偏头望去,在对方脸上瞧见了从未见过的表情,震惊盛怒下夹着不可置信,若这里不是宫中,她或许被抓住的就不是手腕而是脖颈了。
可那又如何,现下她不止是在宫中,还是在太和殿,皇上和姑姑就在几步远外。
贺明瑶有恃无恐,眼中丝毫没有躲闪之意,连眉头都未皱半分。
她轻轻动了动手腕:“皇叔,你弄疼我了。”
裴盛淮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一错不错,像是想从中找出些许陌生的痕迹,他想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并非虞莺,只是相貌相似罢了,可偏偏不能,对方没有半点隐瞒的心思,连心虚都不曾有。
昨日见面时,对方表现出的谨小慎微、慌乱无措,此刻全然不见,只余满身矜娇。
片刻前,他还在向皇上请旨赐婚,眼下却犹如一场笑话。
裴盛淮呼吸加重,他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底的情绪,声音从喉间冒出,几乎一字一顿,问道:“为什么?”
贺明瑶看着他,慢慢笑了下。
她朱唇微启,反问道:“皇叔,不过如此?”
裴盛淮瞳孔猛地颤了下,掌心骤然收紧,显然是记起了当日之事,那一声轻慢无礼的断语犹如反向飞来的长镖,精准无误地钉在他的身上。
他表情几变,终于一点点松开了手。
“是我冒犯了贺姑娘。”
第27章
两人落后一步进殿,气氛古怪。
正元帝哪里瞧不出来,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问道:“阿瑶和长青之前见过?”
贺明瑶点头道:“前些日子我梦魇惊厥,去青龙寺进香拜佛时正巧遇见过皇叔,只是那时候皇叔不知是我。”
昌平公主恍悟:“难怪长青方才一直盯着你瞧,原是见过。”
她道:“昨日在公主府,长青来时你正好去休息了,我还可惜没让你们见上一面呢,原来早就见过了。”
贺明瑶弯着眼眸轻轻笑了下:“只是碰巧遇上,今日才算正式见过皇叔。”
她说着朝前望去,眉眼间笑意盛然。
裴盛淮面无表情,落在身侧的手篡紧了一瞬,只觉面前这张笑颜格外碍眼。
他起身,对正元帝道:“臣弟先行告退。”
他话是对正元帝说的,只是视线仍落在贺明瑶身上,声音格外冷淡:“赐婚一事是臣弟思虑不周,皇兄说的对,迎娶婚嫁乃是大事,不可轻率而定。”
直待人走,正元帝也没弄明白,他看向昌平公主:“朕何曾说过?”
他兀自琢磨了一番,觉得其中有诈:“这是忽然反悔,准备把缘由推到朕的头上?”
昌平公主也十分不解,不过摇了摇头道:“长青不是这种性子的人,他一旦做了决定必不可能反悔,何谈怪到皇上头上。”
但要说个具体缘由来,昌平公主也说不上,但她许久没瞧见正元帝为难的样子,这会儿颇有些幸灾乐祸,喜闻乐见地打趣道:“说不准是因为今日人多,害羞了呢。”
正元帝细想了番,打了个寒颤:“那还是怪朕吧。”
贺明瑶半垂着眼一声不吭,生怕皇上和姑姑怀疑到自己身上,刚刚有一瞬间她差点以为十七皇叔要戳穿她,将她做的事儿说出来,好在十七皇叔只是被她气走了。
贺明瑶想着方才自己提到明月楼时,十七皇叔巨变的神色,心底腾出些许隐秘的小小的得意来。
她眨了眨眼,心虚了一瞬又立刻理直气壮起来,谁让十七皇叔当初连见都没见过她就妄下定论。
正元帝有国事要忙,闲谈早早结束。
回去前,正元帝还记着东珠的事儿,让她再去偏殿重新挑一匣子。
等从偏殿出来,就见昌平公主正在等她,贺明瑶歪头问道:“姑姑怎么来了,也是来挑东珠的吗?”
说着就要将怀里的匣子递过去:“反正都一样,姑姑拿这个吧,我再去重取。”
昌平公主忍俊不禁,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她:“谁说我是来挑东珠的,本宫又不喜这个,金玉玛瑙哪个不比东珠漂亮。”
昌平公主摆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将匣子接过去:“我与你一道出宫。”
出宫路上,贺明瑶打听道:“姑姑,十七皇叔什么时候去南疆?”
昌平公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许是年后。”
方才长青突然开口要皇上赐婚,她还以为他是急着要回南疆,可半途改口,瞧着又不像着急的样子。
昌平公主言语中透着好奇:“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天仙人物,竟然迷得你十七皇叔直接请旨赐婚,想来实在貌美。”
贺明瑶悄悄嗯了一声,心道,确实貌美。
她唇角翘了翘,又赶忙压下来,若是被姑姑知道了,免不了要被说上好一阵子,她算了下日子,问道:“姑姑,十七皇叔会去避暑山庄吗?”
昌平公主瞧了她一眼,笑道:“这么好奇,方才在宫里怎么不问?”
贺明瑶道:“我有些怕……”
昌平公主闻言笑意更深了:“你小时候胆子倒是大,长青那会儿就
成天冷着一张脸,本宫记得你有一阵子还总是追着要他陪你玩,长青不愿你还闹,不过后来就不闹了。”
贺明瑶先前便听说过,但她确实记不得了,而且裴盛淮也不像记得的样子,否则怎么会认不出她来。
她自小就生得好看,眉眼唇鼻又不曾大变,与小时候相差无几。
昌平公主见她满脸疑惑,又道:“你那时还小呢,自然不记得,何况也只是一段时日,小孩子喜新厌旧,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贺明瑶险些以为姑姑是在指桑骂槐,骤然心虚了下。
她道:“十七皇叔好像也不记得我了。”
昌平公主表情变了变,笑意渐收,过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低道:“许是有些旧事不愿记起,就将那时候的事情全忘了。”
她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当年的时,母后和皇上都闭口不言,她也就不曾多问。
昌平公主说完抚了下身边人的脑袋:“安安别想太多,你十七皇叔只是看起来冷漠了些,其实并不难相处。”
贺明瑶乖乖点了点头。
从宫中回来,贺明瑶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下人从西市那处宅子离开。
胧玉不解:“姑娘不是要盯着十七皇叔的反应吗?要是十七皇叔执意去江南寻人怎么办?”
“方才我和十七皇叔已经在宫中见过了。”
她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今日无风无云,只是惊得胧玉手里的团扇啪一下掉在了地上,着实慌了神,但一转眼瞧着姑娘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又镇定了下来。
贺明瑶弯眼一笑,问道:“吓到了?”
胧玉鼓了鼓脸想要佯装生气,可又忍不住担心,纠结了半晌还是问道:“姑娘没受伤吧?”
贺明瑶失笑:“自然没有。”
她点了点胧玉的脑袋,反问道:“十七皇叔难道还能当着皇上的面对我动武不成?想也知不可能。”
胧玉道:“奴婢担心您嘛。”
十七皇叔那样的身形,便是不动武,略抬抬手,就够姑娘受的了。
胧玉捡着扇子重新换了一把,一边轻摇一边问道:“那此事就了了(liao)了?”
贺明瑶点头:“自然。”
胧玉替姑娘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觉得可惜:“白白浪费了姑娘好大一番功夫,吃了不少苦不说还伤了脚,最后兜兜转转了一圈还同一开始时一样。”
贺明瑶忍俊不禁:“怎么能一样呢,起码现在皇叔不会觉得我样貌平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