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岱想了想,点头附和道:“嗯,马场是在后头不远。”
从云间别院去往演武场,中间亦有一段不短的路。
若是昨日,贺明瑶还有兴致一路走过去,可今天实在不想。
她正想着要如何说,裴思岱已经先开口吩咐随行的宫人去安排软轿了。
贺明瑶表情微愣,抬头问头:“殿下知道?”
裴思岱点头嗯了一声,神色认真:“阿瑶下次直接说便是,若今日来的人不是我,阿瑶是不是要一直瞒着?”
其实一开始他也未察觉,阿瑶藏得很好,只是他本就习武,比其他人要更敏锐些,又加上他视线一直落在阿瑶身上,这才看出来的。
贺明瑶张了张口,过了会儿才道:“那殿下要练|枪——”
裴思岱道:“是我本就喜欢,并非为了迁就阿瑶。”
贺明瑶抿了下唇没再说话,待宫人将软轿抬来,裴思岱顺手扶她坐了上去,自己跟在一旁慢慢走着,时不时说两句话。
他身量是几个皇子里最高的一个,走在软轿旁也不会让人觉得低上一截。
贺明瑶偏
头,微微垂着眼朝对方望去,自上往下看,对方的侧脸格外像十七皇叔,只是要年轻稚嫩上许多。
不过贺明瑶心想,十七皇叔少年时应当没有四殿下这样清爽直率的性子,该是沉郁肃整的。
她对幼时的事毫无印象,可分外笃定,几乎能想象出来十五六岁时,对方抿嘴不言,不苟言笑的模样。
若十七皇叔没有去南疆,她大抵也不会与对方有多亲近。
那样内敛的性子,她向来不愿接触。
贺明瑶慢吞吞地想着,待回神时,演武场已经到了,她从软轿上下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四下张望了一圈。
不过今日并没有看到人,演武场空空荡荡,一片安静。
裴思岱问:“阿瑶在找什么?”
贺明瑶说道:“昨日来时,正好撞见了十七皇叔,所以我想今日会不会刚巧也碰上。”
她收回视线,说不好是失落还是庆幸,昨晚她赌气让胧玉送了一块镇纸去,也不知会不会将对方气狠了,现在想来,还有些忐忑不安。
不过十七皇叔不在,她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裴思岱没立刻点头,而是侧耳听了听,说道:“皇叔应当策马去了,说不定过会了就来。”
贺明瑶面露惊讶,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偏过头去听了下,可什么也没听到。
一旁裴思岱瞧见她的动作,忍俊不禁,笑着解释:“我耳力比常人好些,又在军中待过,阿瑶听不见才是正常。”
他说完,又问道:“阿瑶要不要去策马?”
贺明瑶忙摆手拒绝了,她不止小腿酸软,大腿隐秘处也在微微发涨,便是不用自己掌控缰绳,也会不舒服的。
裴思岱样样顺着她,闻言点点头:“阿瑶随我来。”
演武场的西南角,长枪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列,枪头的红缨随风猎猎而动,凌然肃整。
裴思岱随手取过一把,手腕一翻便转了个花,他略试了下就没再换。
贺明瑶端坐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人,一柄长枪在对方手中舞得密不透风,枪尖寒光四溢,破风时的呼啸声犹如龙吟。
她往日对这些刀剑斧钺并无兴趣,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舞刀弄棒,她本以为会十分无趣,但裴思岱冲她舞出一个漂亮枪花时,她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贺明瑶视线随着枪尖而动,全然没有注意身侧有人靠近。
耳边声音响起:“喜欢?”
她骤然回头,在看到来人时眼眸微闪,唤道:“皇叔。”
裴盛淮看着她,视线缓缓在她脸上游移,片刻后又问了一遍:“喜欢?”
贺明瑶不知他问的是什么,是喜欢裴思岱,还是喜欢看对方舞枪,亦或者二者皆有,而且无论问的是什么,她都不想答。
她好似不曾听见,反问道:“皇叔是何时来的?”
裴盛淮目色沉沉:“贺明瑶。”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三个字犹如千钧之重,若是在沙场上,被点到人是敌军将士,大抵是会闻之变色,心智动摇。
贺明瑶并非感觉不到其中慑人的气势,她心头悬着,可面上偏偏要做出一副毫无在意的表情来,裙摆遮住的手已经将帕子揉皱了。
她冲裴盛淮笑了笑:“这还是皇叔第一次唤我。”
说完,又紧跟着问道:“昨日的礼物,可还称皇叔的心?”
裴盛淮盯着她,面前这张脸堪称绝色,便是做出这种任性跋扈的神态也不会让人讨厌,只会觉得骄矜漂亮。
他从不沉溺美色,却止不住心驰,他可以容忍她恃美扬威,却不可能和对方再有牵扯。
裴盛淮道:“我已经让人把镇纸送回云间别院了。”
贺明瑶表情变了变,她唇瓣微微抿了下,贝齿咬着腮肉缓缓磨动,说出来的话刻薄又冷漠:“皇叔既然不喜欢,命人丢了便是,何须大费周章送回来,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再者,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既然皇叔舍不得丢,我现在就命人将那镇纸砸了。”
裴盛淮陡然出声,打断了她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贺明瑶。”
他皱着眉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既然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那计划成功后就该立刻将他抛之脑后,而不是现在这样几番试探,蓄意接近。
贺明瑶问道:“那皇叔究竟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冷眼相待?”
裴盛淮险些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对方故意为之,其实想要看他失态。
可他对上对方视线,再如何细看,也只能看到其中的无害困惑。
他道:“本王被人戏弄之后,还要笑脸相迎?”
贺明瑶沉默了下,认真反问:“是皇叔贬低我在前,我只是想反驳皇叔说的话,为什么不可以?”
她当初并非因为这个才接近对方的,但解释起来麻烦又费神,不如继续这样误会着。
她道:“当初皇叔甚至都还没有见过我,便在旁人面前妄下断言,我实在气不过才出此下策,莽撞行事。”
“皇叔对我有偏见,我若不隐瞒身份,皇叔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下。”
裴盛淮哑然,过了片刻问道:“如果那日没有在宫中撞见呢?”
贺明瑶抿了抿唇,干干脆脆地认错:“是我不好。”
说完,她又立刻道:“我以为皇叔不近女色,无论如何都不会动心,而且姑姑说你要选妃了。”
“那日从公主府回来,我便想着要道明真相,只是皇叔突然表明心迹,我一时慌了神才没能开口。”
她三言两语替自己辩驳完,仰头问道:“皇叔能不能就当不曾有过这些事?”
说着垂了垂眼:“我只想皇叔待我与旁人一致。”
裴盛淮看着她,良久道:“好。”
第33章
裴思岱收枪时,两人正好说完。
他将长枪靠在一旁的架子上,这才过来:“十七皇叔。”
裴盛淮略一颔首,并未说话,他脸上肃整严谨,看不出什么表情,脑中仍在想贺明瑶方才说过的那些话。
贺明瑶不想他细究,她随口胡诌的理由,细想之下定然站不住脚。
她看向裴思岱,笑意盈盈地问道:“你的枪法是不是军中最好的一个?”
裴思岱不敢在十七皇叔面前托大,摆手道:“军中擅使长枪的人虽算不上多,却也有比我好的,不过皇叔的长枪才是一流。”
贺明瑶适时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来,有些遗憾:“可惜我没见过皇叔用枪,不止是枪,旁的刀剑斧钺一概不曾见过。”
裴思岱瞧着她的表情,心头一动。
他转身,对身侧的人抱了抱拳:“皇叔,侄儿能不能请您指点一二?”
贺明瑶也跟着看了过来,眼中满是期待。
裴盛淮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他并不是藏拙之人,亦没有什么顾虑,只是他习武从来不是用来满足旁人好奇的,更不会拿这些来哄旁人开心。
他本想拒绝,只是刚刚才答应过面前之人,若此刻拒绝,对方会多心。
裴盛淮顿了顿,将拒绝的话收了回去:“可。”
裴思岱很是高兴:“请皇叔赐教。”
贺明瑶撑着下巴,朝演武场中间望去,明明两个人的身影在不停交错来回,可她的视线始终落在一人身上。
十七皇叔手中拿着一杆乌金长枪,衬这那一身玄色的衣裳,格外锋利,好似劈开乌云的火光,耀眼凌厉,比起往日里她见过的模样还要更甚几分
。
贺明瑶心口飞快地跳动起来,她视线一错不错,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她确实喜欢十七皇叔的模样,便是裴思岱再如何相像,可真的到了一起,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只有那一道身影能牢牢占据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