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淮见她说完一句,又咬住了唇瓣,小心翼翼往外挪了点儿,原本被揉乱的衣襟又散了些。
他眉心拧起,沉声冷呵道:“别动!”
怀中人打了个抖,眼泪就落下来了。
裴盛淮:“……”
他多年不近女色,一身本事全在领兵作战上,这女子的哭声比敌军的号角还要令人头疼。
怀中的人哭得梨花带雨,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落下,滚进鬓角的发丝里,濡湿了一片,眼尾鼻尖更染上了一层粉光,犹如夏日池塘里被打湿的荷花花苞。
裴盛淮从没见人这么哭过,之前因着非礼勿视,他根本没仔细看对方的模样,直到现在才将人看了个清楚。
待看清后,他呼吸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贺明瑶滚着泪花,光明正大地往他脸上瞧,她自小就有这本事,眼泪说来便来,甚至还能将自己哭得好看又惹人怜,再怎么严苛认真的人,一见她哭,也没办法再板着脸。
眼见裴盛淮终于正眼看她了,贺明瑶又娇娇怯怯地嘤咛了一声,颤着嗓音道:“放开我……”
她自然不希望裴盛淮松手,谁料对方沉默了片刻,竟然真的松开了手。
贺明瑶菱唇抿着,险些演不下去。
她心底那点儿不服气又冒了出来,明明在梦里,裴盛淮能对一个相貌平平的江南女子呵护备至,怎么到了她身上,反倒只有客气疏离。
那江南女子分明就没有她好看,顶多称得上一句清秀可人。
贺明瑶眼泪来不及收回去,啪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抽了抽鼻尖,咬着贝齿将‘受伤’的脚落到了地上,身子还故意晃了晃,心中默默道,若对方还是无动于衷,那她就扭头回去,反正十七皇叔已经扶过她一把,跟梦境早就两样了。
对方就是再合她心意,她也不要受这种委屈!
谁料还没等她迈出去,就被人打横抱起,修长有力的胳膊从她膝下托起,半点预兆也无。
贺明瑶陡然睁大眼睛,一声惊呼闷在喉间。
她着实没想到十七皇叔会将她抱起来,惊讶之余还不忘演戏,一双柔夷在对方胸口锤了两下:“放、放开……”
裴盛淮对这猫抓似的力道毫不在意,眉心动都未动,只问了句:“家住何处?”
半晌没听到声音,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
贺明瑶这回倒不是故意的,只是来之前,她根本没有计划后面的事儿。
原本今日她只打算逗一逗人便结束,可等见了十七皇叔,又觉得只逗一逗太可惜了,这才一直演到现在。
眼见着要露馅,她小声抽泣了下,躲开裴盛淮的视线,面上皆是落寞之色,连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似有难言之隐。
片刻后,才答非所问道:“我……能自己走。”
裴盛淮不为所动,视线落在她面上,又问了一遍:“家在何处?”
贺明瑶不肯开口,只是垂着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她心里慌急了,可情急之下愣是想不出一个和国公府扯不上关系的地方来,只好闭口不言,装作不想回答的样子。
眼瞧着十七皇叔表情越来越冷,贺明瑶险些要演不下去。
好在胧玉及时道:“我家姑娘是坐马车来的。”
贺明瑶眼睛一亮,对啊,她今日坐的马车不是平日那种,平平无奇。
胧玉悄悄瞥了姑娘一眼,满脸胆怯,又不得不鼓足勇气,小声道:“劳、劳烦这、这位公子,将我家姑娘扶到马车处。”
裴盛淮:“马车停在何处?”
胧玉:“山脚下。”
裴盛淮一点头,没再问旁的,抱着人径直往山下走。
胧玉愣了一
愣,她刚才是不是说了让对方扶着姑娘,眼瞧着十七皇叔完全没有把姑娘放下来的意思,她赶紧小跑了几步,追上去。
裴盛淮顾及两人此刻的姿势,下山走的是后山道,隐蔽难走,就连青龙寺的僧人也甚少走这条道下山,倒是免了路上被认出来的可能。
后山道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碎石,一人下山尚且容易磕绊,何况怀中还抱着一人,但贺明瑶一直被抱得稳稳当当,对方甚至有闲工夫将胧玉手里的伞提过来,让她自个儿撑着。
贺明瑶借着撑伞的动作,顺势往裴盛淮怀里靠了靠,不动声色地贴近对方的胸口,她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胸膛传出来的热意。
方才顾着演戏,她都没有瞧仔细,这会儿细细流连,果然甚合她意。
贺明瑶仗着有伞遮挡,视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若裴盛淮不是什么十七皇叔,那她就可以学着长公主姑姑那样,将人买进府里当马奴,哪怕不能碰,放在府中瞧上一瞧也是好的。
她一定好好待他,不会像长公主姑姑那般,每个只留上三个月,起码要留一年半载。
可惜对方身份尊贵,不比她差,当马奴是万万不可能的。
贺明瑶默默叹一口气。
不过,这些念头她只能想一想罢了,就算对方换个身份,她也不会真的这么做,她和长公主姑姑不一样,她的婚事早就被定好了。
贺明瑶想着宫里的几位皇子,各个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身形算不上健壮。
她之前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京城里的那些小郎君各个如此,可眼下有了对比,贺明瑶忽然觉得差远了。
她心道,十七皇叔这般身形也不知能不能练出来。
大概要费些功夫的。
第6章
贺明瑶还没看够,就到了山脚处。
裴盛淮在马车前将她放下,瞧了两眼,见无不妥之处,这才告辞。
贺明瑶垂着眼睫,轻言软语:“公子慢走。”
裴盛淮略一点头,视线瞥过她搅着帕子的手指,没来由想到自己被抓过的衣襟,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却只一顿,下一刻便转身离开了。
贺明瑶站在车前,直到对方看不见人影,这才慢慢抬起眼来。
她扶着胧玉的手,轻轻巧巧地上了马车,哪里有半点崴到脚的样子。
胧玉不由松了口气,方才姑娘哭得太真切了,她差点就要信了姑娘是不是真的崴了脚,好在没有伤到。
不过姑娘没伤到只有她知道,胧玉小声嘟哝道:“十七皇叔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都不知道问问姑娘可有不适,就这么直接走了。”
而且姑娘方才站着目送了一路,对方连个头也没回。
马车哒哒地跑了起来。
贺明瑶含了一块果脯在口中,将心口的那点儿不适压了下去,这才慢悠悠道:“怎么会,十七皇叔不是一路将我送下来了么?”
若不是她没编好身世去处,方才一定要将人留下来。
贺明瑶心道,有些可惜。
不过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起码她已经知道昨儿晚上的梦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就像她和十七皇叔的第一面,已经从宫宴换到了青龙寺,更何况,梦里十七皇叔不说是抱,连碰都不会碰她一下,但方才下山的一路,她都安安稳稳的待在十七皇叔怀里。
贺明瑶翘了翘唇角,一双凤眼弯起了个漂亮的弧度。
胧玉不满道:“奴婢都说让他扶着姑娘了,他还将姑娘抱着,要是被什么人瞧去,岂不是败坏姑娘名声,可见居心不良。”
胧玉振振有词,她还记着那句‘不过如此’呢,再加上十七皇叔瞧见姑娘的模样却反应平平,更是不高兴了。
这会儿背地里悄悄和姑娘说对方的小话。
贺明瑶轻轻瞥了她一眼。
胧玉一个激灵,赶紧低头认错:“奴婢不该乱说话,求姑娘责罚。”
姑娘婚事将近,一旦定下人选就要嫁入天家了,一举一动皆被人注意着,她是姑娘的贴身丫鬟,需得谨言慎行,万不能给姑娘留下把柄。
贺明瑶只点了点她,倒也没大动干戈处罚。
至于胧玉方才的话,她半点没往心里去,十七皇叔粗中有细,若不是思虑周全,怎么会特意走后山那道难走的路,又让她撑了伞,便是当真遇上什么人,被坏名声的也只会是裴盛淮。
到时,京中怕不是要传出十七皇叔与人在青龙寺幽会的传闻。
想到这儿,贺明瑶忍不住笑了下。
胧玉:“姑娘心情好了?”
因为昨儿晚上的噩梦,姑娘今日一直兴致不高,这会儿终于有个真心实意的笑脸了。
贺明瑶点头嗯了一声。
从青龙寺第一眼见到裴盛淮起,她就已经确信梦里的事不会发生了,虽说十七皇叔样样长在她喜好上,但她理智尚在,断不会做出那种下药之事。
因为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她马车坐了一路都没觉得难受。
等到国公府,才下马车,便接到了公主府的帖子。
管家道:“两刻钟前,公主府派人送来的。”
贺明瑶接过,一边走一边顺势打开帖子,随即便笑了起来:“姑姑邀我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