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念着我。”
柳适露出笑,“你我兄弟二人心意相通,我知道你的心思。”
柳颐一顿,面色慌张。
可柳适却没再看他,视线望向窗外,侧脸白到透明,轻声道:“若非这具身体拖累,你本可以与我一同习剑,游历玄清,做修真界自由自在的一缕风。”
“反正阿兄也活不长了,不如用我一身血肉,填补你天生的残缺,从此,你也可以像往常的我一般,走出这座小城,去天地间看山川河流,无垠大海。”
“阿兄!”
柳颐的声音里已含了哭腔,“我不要,我想要你活着。”
柳适转过头来,目光包容,像是在看一个哭闹的孩童,笑着温声道:“阿若喜欢观沧海,在那之前,你替我带她去一趟吧。”
“阿兄。”
柳颐趴在柳适膝头,哭声哽咽,“可她是我的阿嫂啊。”
“小颐。”
柳适语气郑重,“阿若重情,倘若她发现我已离世,我怕她会想不开随我而去。你替我陪她一段时日,好不好?”
手指轻抚柳颐头顶,柳适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悲伤,嘴角笑意苍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你再装作辜负她,令她心灰意冷,到时,她自会回妖域。”
“阿兄,我不要。”
柳颐哭着拒绝。
柳适却不再安慰,轻声与他说着这些年与莲若经历的点点滴滴。
回忆往昔时,他惨白的脸庞泛出温柔笑意,可内心却在滴血。
记忆太过珍贵,柳适说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嘴唇干裂泛白,轻声道:“小颐,阿若就交给你了。”
柳适破开胸膛,从内取出一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将元婴渡入莲若胸膛。
化神修士的元婴,虽不足以代替鲛珠,却也勉强能承载她溃散的妖力。
做完这一切,柳适脸色越发苍白,残存死气。
他目光眷恋地最后看莲若一眼,决绝转头,两手掐诀,昔日杀敌的剑气不断在主人身上割出伤痕,引出一股股血流。
“阿兄,不要!”
柳颐哭喊上前,却被结界弹出,有风将他托起,轻柔放置地面。
他膝行上前敲打结界,“阿兄,阿兄!”
“嘘。”
笼罩在血河中的柳适温柔对他笑笑,轻声道:“小声些,别把阿若吵醒了。”
“阿兄,你快停下啊阿兄!”
柳颐满脸是泪,“我不要你的血肉,我只要你活着。阿兄,你快停下!”
“停不下来了。小颐,再见。”
嘴唇小弧度嚅动,柳适无声说了几个字,站在画面外的蕴禾并未辨认出。
她沉默看着画面内,属于柳适的血肉不断汇入柳颐体内,修补他自出生起便格外孱弱的身体。
柳颐麻木地被动承受着,泪水滴入血水中,哽咽呢喃,“阿兄,我不喜欢剑了。我再也不想学剑了。”
“啪——”
画面如碎片般碎去。
蕴禾久久没缓过神来。像是为了转移情绪,她故意问飘浮在半空中的鲛珠,“这个时候,你应当在碎金手里,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鲛珠安静发光,无法作答。
蕴禾呼出一口气,倒也不是真的好奇。
妖族的能力千奇百怪,鲛人生活在海域,与她这种陆地妖极少打交道,更别说莲若出身鲛人王族,她的鲛珠有些特殊能力蕴禾也不奇怪。
她平复心情,点开下一道灵光。
画面中,柳颐枯坐在门前,呆呆地望着蔚蓝天空。
床榻上的莲若转醒,眼睫一睁便开始寻找柳适。见到坐在门前的身影,她赤足下榻,走过去从背后趴在他身上,“你怎么坐在这儿?”
一绺秀发垂落在柳颐耳侧,他浑身一僵。
莲若自然感受到了,“阿适,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柳颐迟疑着握住莲若的手,脸色从开始的僵硬逐渐变为自然,他笑起,嗓音里满是欣喜,“阿、阿若,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身体?”
莲若感受一番,惊讶道:“我怎么感觉好很多了。”
柳颐背对着她,垂下的长睫内盛满悲伤,“我从母亲留下的札记里找到了救你的法子,阿若,你活下来了。”
“真的?”
莲若先是惊喜,旋即担忧道:“这法子对你可有损伤?”
柳颐眼泛泪光,“只是需要休养几年,其他的并无大碍。”
“那太好了!”
莲若下巴放在柳颐肩上蹭了蹭,“阿适,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柳颐停顿片刻,握着莲若的手站起,转过身对她笑道:“阿若,你不是想去观沧海吗?咱们现在就去如何?”
莲若一怔,看了柳颐许久。
就在柳颐略显慌乱,担心她看出什么时,莲若捶打柳颐肩头,“咱们就这么走了,小颐该怎么办?”
柳颐暗自松气,笑道:“小颐向来大气,不会责怪我们的,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莲若重重点头,“想。”
画面破碎,所有灵光回到鲛珠体内,白色的未知空间开始坍塌。
床榻上的蕴禾骤然睁眼。
得知了前因后果,她内心说不出的复杂,冷冷道一声。
“愚蠢。”
可一想到那两人浓烈的情意,义无反顾为对方付出一切,她心里又有些难受。
情这一字,可真害人。
缓缓坐起身,指腹触碰到被衾,蕴禾微怔,轻哼一声。
这个苏见清,居然不打招呼就进她房间,擅自替她盖被,等他回来,非要让他给她做顿好吃的赔罪不可。
将棉被叠好放在一侧,蕴禾闭眼感受片刻,踏空朝某个地方走去,短短几息之间,她已现身海上那座楼阁上空。
蕴禾一脚迈入楼内。
进去后,她疑惑轻咦。
感应怎么断开了?
蕴禾转身,目光环视周围。
这是一间石室,左右各摆放两张博古架,上面放置着满满当当的玉简。
她后知后觉,这是进入那神秘黑袍人修炼的地方了?
……
“阿、阿兄?”
柳适,哦不,柳颐怔怔凝望黑袍人的面容,声线因不可置信颤抖,“阿兄,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柳适嘴角上扬,“小颐,当年我请求你代替我陪伴阿若,如今时机已到,你该把她还给我了。”
苏见清皱眉扫过一般无二的两张脸。
这些年与莲若生活在一起的,当真是柳适的胞弟柳颐?
那眼前自称柳适的人,又真的是他本人吗?
苏见清敛眉,悄然紧握长虹。
熟悉的声音令柳颐激动到双眼泛红,眼中似有泪涌出,可听清他的话后,泪意被柳颐逼退,他攥住双拳质问:“你不是我阿兄,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对阿若下手?”
柳适双眼微眯,往前一步逼近柳颐,“小颐,这些年你该不会对阿若动了情,想彻底取代我陪伴她,才不承认我这个阿兄吧?”
“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兄长。”
与他如出一辙的脸逼近,被缚住的柳颐退无可退,无比笃定道:“你绝对不是我的阿兄。”
苏见清侧眸,他为何如此肯定?
柳适气笑了,手掌张开,柳颐腰间玉剑陡然飞至掌中。
他玩味一笑,“你看,这么多年你都无法驱使的清风剑,在我手中却乖顺无比,我不是柳适,还能是谁?”
清风剑有灵,旧主去后,它再未出鞘。这些年来柳颐把它挂在腰间,存的是思念兄长的心思。
可即便如此,面对嘴角含笑的柳适,柳颐依旧坚定,“你不是我阿兄。”
柳适笑容微僵。
柳颐抬眼,眼泛泪光,“你可知阿兄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柳适脸色沉下。
迎着他阴沉的眸色,柳颐颤抖道:“他对我说,祝我与阿若凤协鸾和,地久天长。”
柳颐和柳适是对双生子,哥哥康健活泼,弟弟孱弱沉默,他们一同长大,拥有特殊的心灵感应,是这世间最了解对方的人。
柳适知道胞弟和他一样喜剑,从不在他面前练剑。知他向往自由,会背着弟弟避开老仆,偷跑出家,带他去看繁华市井,日升日落,樱花遍野。
阿兄,对柳颐来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长大后的阿兄离开了明莱城,柳颐羡慕的同时,又为阿兄自豪。
他想,以阿兄的天赋,很快就能名扬玄清,成为一代剑尊。
如他所想,清风剑柳适的名头在玄清域传得极快。听到阿兄的英雄事迹,柳颐常常坐在院前的柳树下,在脑中想象当时的情景。
或险象迭生,或意气风发,无一不令他骄傲。
阿兄走后的某一天,在院内作画的柳颐忽然心跳加速,一股陌生的感觉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