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怜僵着不动,被身后的丫头按坐下去。她涨红了脸,正打算豁出去表明身份,忽有小厮惊慌跑进来,对鸨母急声说了几句。邻近有人听见了,吓得扭身就想走。
厅内笑语骤然停住,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快。
卫怜心中警觉,只道又是来了什么贵客,小心翼翼借机起身。谁知满屋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刚站着的她格外显眼,只得慌忙也跟着跪下。
脚步声渐近,一双步云履停在她面前。
卫怜几乎欲哭无泪,怎么又是她?不等细想,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拽了起来。
眼前人面色青白,眼底布满血丝。他似乎在咬牙,可环抱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卫琢发髻甚至有些散乱,直勾勾盯着她。卫怜一动不敢动,身子微微发抖。
他全无隐瞒身份之意,兵位立刻守住了厅门。众人惊愕过后,全都不明所以,却也吓得面无人色,方才相中她的男子更是如此。
卫琢定定看了她片刻,终于松手:“先带她上车。”这话是对季匀说的。
卫怜几乎是被季匀逼着离开,出门便见到了马车。
见她白着脸想开口,季匀愁眉苦脸却不敢发火:“……夫人快上去吧,不然陛下出来,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事已至此,卫怜只能上车。
不多时,外面一阵杂乱响动,紧跟着板子起落的声响,混着皮肉被重击的闷响和哭嚎。
卫怜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些狎妓之人竟就在得月厅门口被当众杖责,那架势简直像要往死里打。
她正头皮发麻,一道霜色衣角快步走出,卫怜不敢再看。
卫琢掀帘进来,面色阴沉至极,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知错了吗?”
他衣袍还算干净,身上却萦着一股血腥味,戾气也根本压不住。卫怜从未见他如此震怒,相比那次陆宴祈打伤他的脸,简直不值一提。
卫怜吓得眼泪含在眼眶里,却又满腹的悲愤:“那你、你就没错吗?”
“好。”卫琢不怒反笑,眼中都燃着两团火,牢牢将她摁在腿上:“你先告诉我,有没有人欺辱过你?”
如若卫怜点头,他会立刻将那人五马分尸。
见她摇头,卫琢便取出帕子,把她脸上和唇上的脂粉一一擦净。他的手温柔细致,几乎没有弄痛她,脸色却仍然阴沉得能滴下水。
擦干净之后,卫怜便被他扣住腰肢狠狠亲吻,唇舌带着惩罚意味的掠夺,用力到她舌尖都发麻,任她如何推拒都推不开,只换来更凶狠的吻。
窒息的前一刻,卫怜终于被松开,只能伏在他身上喘气,接着,他的手便去解她的裙子。
“这是马车!”卫怜羞愤欲死,哭着推他,浑身气血都往头上涌:“你是疯子吗!你这样骗我,是要下地狱的!要不是你,我又怎会……”
她的身份没了,连身子也被他占了去。那时共赴巫山不止一次,如今却连自己日后究竟是谁都不知道。错乱的记忆时时作祟,又怎能放下一切与他欢好?
卫怜的挣扎徒劳无用,但想象中的事并没有发生。卫琢只是把她那件碍眼的外衫脱了,扔在角落,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粉色襦裙,亲手给她换上。
相比他此刻的暴戾,与眼下两条浓重青黑,这条裙衫竟带着一缕幽香,是卫怜往日最爱熏的香。
裙带被他细心系好,她的骂声也哑了火似的,只有身子还在微微
发颤。
“怎么不骂了?”卫琢眼眸幽深,沉沉盯着她。
他早想好了,这回绝不会像过去那样好说话。卫怜怕他也好,恨他也好,他都要让她明白厉害,下次绝不敢再这样糊涂行事。
然而随着衣裙穿戴整齐,卫怜满腔怒火忽然不知该往哪儿发泄。她一双泪眼瞪着他,骂了没几句,反倒先把自己骂哭了。
卫琢见了,又止不住心软,低头吻去她的眼泪,手指轻揉她发红的眼尾:“想起从前的事,为何不立刻告诉我?”
卫怜愤愤打掉他的手:“告诉你,好叫你把我关得更严?我又不是傻子!”
“被卖到这种地方,就不是傻子了?”卫琢眸光微沉。
“这是两码事。”卫怜别过脸,手腕仍被他攥着,感觉没用多大力道,却铁钳似的挣不开:“我不想回菱州。”
“不回菱州。”卫琢淡淡道:“你随我回宫。”
卫怜一愣。她自然也不愿回宫,可事到如今,她的意愿又哪里管用?她虽倔强却不至于蠢钝,更不能再像这回一般稀里糊涂地逃,自由无望,性命都差点儿搭进去。
卫怜不想搭理他,吸了吸鼻子,忽地想起一事,急道:“犹春呢?她有没有事?”
他神情变得有些似笑非笑:“她背叛了我,也背叛了你。但凡忠于一个,我都可以饶了她。”
“她算不得忠仆,可这也人之常情不是吗?”卫怜红着眼睛问他:“不为你做事,她活不下来。可我与她相处多年,情分也绝不能作假。”
卫琢闭眼揉了揉眉心。
卫怜总会为了她身边所有人而向他求情。她如此轻易地原谅他人、体谅他人。即使他们由兄妹变为夫妻,是至亲之人,他也难以全然理解。
可或许正是因此,她也总有一日会真正原谅他,再接受他,而非从前那样宁为玉碎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微微侧过脸,眼神示意她。
卫怜正有些懵,就见卫琢低下头,还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意思分明是……
她心中羞恼,然而想到犹春,只得仰起脸,在他脸颊飞快啄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如蜻蜓点水,卫琢见好就收,告诉她道:“我不要她性命已算仁厚,可她再想伺候你,此事断无可能。”
卫怜心中不舍,却也知道难以再转圜,只得说:“那……你让人把她送到亲眷那儿,莫要为难她。”
卫琢见她满心就想着挂念旁人,又俯身吻她。卫怜掐着掌心,没有再躲。
亲吻结束后,她胸口微微起伏着,还是将压在心上的事说了出来:“朝臣们私下狎妓,青楼强买女子,此处早就触犯大梁律令了。”
卫琢声音冰冷:“这事我不会轻饶,其他州城约莫也有类似的地方,回长安就着手整治。”
这是卫怜的愿望,却远不止于此。她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道:“可楼里的女子大多是无辜的,她们无家可归,无枝可依。我隔壁有个叫秾华的……”
卫怜将秾华的事说了,卫琢却没什么表情:“你在宫里长大,身份本就与她们不同,难免过于轻信人。许多事,耳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
话音未落,卫怜又仰头,飞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眼神倔强。
卫琢微微一怔,难得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些:“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而万物为铜。生灵只要在世,就免不了苦海沉浮。纵使手握大权,也做不了渡化世人的神佛。如此下去,不过是自扰自伤。”
卫怜紧抓着他的袖子,蹙眉道:“即便如此,不也有‘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么?我既然遇见了她,为何不救?救苍生是救,救一人难道就不是救吗?”
她暂时还未想到万全之策,但眼下能做的就不少。而眼前这个男子,已是这片山河的主宰。
卫琢任她将衣袖揪得难是褶皱,见卫怜坚持不放,最终点了点头:“罢了,如你所愿便是。”
诺言一出,卫怜立刻松了手。马车早已驶动,她脑中思索着重回长安可能会遇上的处境,一时想出了神。
卫琢见她将自己视若无物,用完就扔,心中不悦,又将人捞回怀里亲吻。
第46章 云雨巫山枉断肠4
在七襄馆的日子,卫怜脑子里乱糟糟的,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卫琢大概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否则就不会说出“她的身份与她们不同”这样的话。
可她哪有什么身份呢?不过是比旁人运数更离奇罢了,连一个农妇都能把她掉包,充作公主送入宫中,可见她根本不会是什么好出身。
卫怜打定主意,才不会告诉卫琢这件事。倘若让他晓得自己不过是身世不明的野丫头,他行事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她倒也不是眷恋公主的那点荣华,不肯放手,只是每每直面这些事,卫怜都觉得自己像个偷穿华服的小乞丐。如今层层假象被撕开,就只剩下满心茫然的虚无,空落落的。
回长安这一路,卫琢借狎妓之名一顺查下去,显然不打算就此善了,而是动了真火。卫怜心中还是震惊他如此快就能追来,私下里忍不住去问季匀。哪只季匀脸色唰的变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竟不大敢吭声。
出行在外,卫琢的模样……还是冯子珩那副打扮。为了煞有介事地扮演她夫君,这人连名字都能乱说一气!冯母妃若在天上瞧见,怕也要骂他不堪入目。
卫琢从前疑心就重,如今出了事,更是让人把卫怜看得密不透风。她索性闷不做声,一动也不动,半句话都不想同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