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轻颤,桂影婆娑,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卫怜下意识摸了摸,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年随卫姹赴纳凉宴,她喝错酒盏的事……
“那个时候,你就发现他的心思了?”贺之章眸光微动,月光下的面容显得格外专注。
卫怜知道他在问当初求娶的事。过去了这么久,她仍有些不自在,毕竟这事说起来总像是利用了他。犹豫片刻,她还是点了头,下意识解释道:“嗯,但我那时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我的确……”
说到一半,见贺之章眼含笑意望着自己,她才察觉不对,赶紧不说了,低头假装忙碌地煮酒,而后听见他笑出了声。
——
莱州不比长安,道观更不比皇宫,没有什么山珍海味,菜色略显粗糙,桂花酒也还在煮着,却丝毫不减饭桌上的热闹。
芽芽是人来疯,满屋子跑来跑去,差点儿撞上凳子,幸好贺之章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卫怜隐约听见傅去尘正和他谈论幽州的战事,刚把芽芽抱过来,却见门口忽然站了一个人。她下意识望去,竟又是那位身形高大的女子。
一屋子人都面露茫然,那女子的婢女却指挥人搬进来几箱东西,有应节的吃食,也有日常用度,还特意带了润嗓的药。
“我们小姐听苏娘子讲经,受益匪浅,特地备了些薄礼送给娘子。”
卫怜有些手足无措,见那女子就在外站着,只得硬着头皮道:“你们用过饭了吗?今日佳节,不如……”
话音未落,那女子就走了进来,默然坐在一旁。
“她是?”贺之章见她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身形又实在特别,忍不住低声问卫怜。
卫怜声音更轻,比划道:“是常来观里的香客。”
众人都觉得她奇怪,但人家是来感谢卫怜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挨着坐,讲悄悄话时难免凑近了些,芽芽小孩子心性,忽然扯了扯贺令仪的袖子:“阿娘……舅父也是姨父吗?”
贺令仪一愣,卫怜也听见了,脸颊发热,问芽芽道:“……姨父?芽芽,这话是谁教你的?”
芽芽眨了眨眼,不吭声了。贺令仪忍不住笑:“怎么就成姨父了?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
“芽芽看见了,刚才舅父往姨姨头发上插花!”被娘亲说是乱讲,芽芽一本正经地补充。
卫怜鬓角确实簪着一枝桂花。她脸皮薄,面颊顿时涨得通红,惹得一屋子人互相递眼色,全都笑了起来。
等到酒煮得差不多了,卫怜跃跃欲试。她从前不能喝酒,今夜许是因着欢喜,也格外想再试一试。
那女子的婢女忽然起身,端着杯子,主动为众人斟酒,最后一杯才递给卫怜。她没有犹豫便饮下热酒,唇齿间满是桂花的清香,却并无想象中的浓烈酒味。
直到吃饱了,卫怜悄悄摸了摸颈侧,肌肤光滑,什么也没长,不由惊喜道:“我的酒疹好了!”
贺之章一直留意着她,好奇地看了看杯子:“你不觉得辣了?”
“这酒哪有辣味?”卫怜疑惑地问他。
见贺令仪的杯中还剩有酒,她凑过去闻了闻,忽然愣住了。
“发什么呆呢,怎么了?”贺令仪笑她。
卫怜这才回过神,慢慢坐直身子,好一会儿没吭声。
——
白云观后有座小山,用完饭后,众人兴致高涨,商量着去登高赏月。
等出了道观,
那女子似乎也自知引人注目,只远远跟在后面,并不靠近旁人。
卫怜披着斗篷,手提一盏风灯,腿脚比旁人慢些,渐渐落在了后面。众人想要等她,她反而挥了挥手,笑着让他们先走。
卫琢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呼吸滞涩,胸口像是堵了些什么。
他的妹妹,不是是从前那个样子了。
方才在饭桌上,她语笑嫣然,又欢快又活泼。仿佛没有了他这个兄长,她却在外面找到了新的家人。
即使这道观在他眼中十分破旧,又能有什么好酒好菜色。
从前总是她躲在他身后,悄悄望着外面。如今躲起来的,怎么反倒成了他。
这一刻,卫琢觉得自己荒谬至极,连同这身可笑的衣衫,他想狠狠扯下来,再放火烧个一干二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烧掉满心的焦躁与郁气。
他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靠近她,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多余又惹人厌的存在,会把她抓走,会惹她哭。
明月寂寥地挂在天边,夜色朦胧如烟。隔着一层帷帽,他能望见山下疏疏落落的灯火,仿佛也在随着他们一起移动。
不知何时,卫怜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
晚风吻过她手中的灯,昏黄的光微微摇曳,照得她眼眶又酸又涨。
她低下头,声音发颤。
“你到底还要跟我多久?”
第65章 妹妹有了新家人2
山间溪流潺潺,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地上散落的秋叶被踩过,发出沙沙细响。
那道人影高而瘦,凉风吹起他的衣衫,枯叶被风卷落在他脚边,显得有些萧索。
卫怜虽然早已猜到,脑中仍是嗡的一声响,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对方却仿佛感觉不到她的戒备,一步接一步,在她面前沉默地站定。
卫怜浑身紧绷,手指攥得发白,总觉得季匀随时会现身,将她打晕掳走。
然而卫琢只是一动不动。
她目光落在他这一身衣裳上,想到他就这样一直躲在暗处窥视自己,心头忽然涌出一股恼怒,再也忍不住,扯下他脸上的帷帽:“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别数年,他直直盯着她,瞳仁里渐渐覆上一层朦胧的水汽。
对上他泛红的眼睛,卫怜忽地眼眶发涨,仿佛心上被掐了一把,说不出话,又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哭,转身就想抹眼泪。
然而这样轻微的动作落在卫琢眼里,也刺激得他猛然扯住了她。
卫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跑,紧接着却被他抵在树干上,手掌紧紧掐着她的腰。
她手里的风灯掉了,沿着山崖咕噜噜滚了下去,那点微弱的光彻底消失不见。
他一副恶鬼般的模样,又异于往常地沉默不言,卫怜慌忙挣扎,手腕却被他单手抓住,高高举过头顶,同样抵在沾着露水的树干上。
她甚至怀疑……卫琢会气得杀了她!
然而他胸膛剧烈起伏,忽然俯身,唇舌克制又凶狠,在她口中疯狂地辗转。方才桂花酒的味道本已淡去,此刻却像再次被他点燃,混合着那股熟悉的冷香,犹如无形的罗网,密密麻麻将她缠住。
山风吹过,树上凝结的露水滴落,正落在她额间。卫怜被激得一颤,脸上湿漉漉的,可她分明没有哭……她想张口呼吸,舌尖却被他咬了一下,最后忍无可忍,只得也去咬他的唇。
直到彼此都尝到血腥味,卫琢才与她分开,嗓音嘶哑无比:“小妹骗我至此,开心吗?”
卫怜呼吸不上来,又是羞耻又是无措,哽咽道:“我是没有办法才会那样,你又为什么非要逼我?”
他眼睫一颤,忽然又俯身抱她,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一声不吭。再开口时,声音低哑得几乎融入夜风里。
“你怎样说都好,总之都是我不好。”
卫怜当真是没什么出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随着他的话,一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
“我早就不怨你了,”她伸手推开他,眼前一片朦胧:“可你……这身衣裳像什么样子?”
“我怕你会再跑一次,不肯见我,藏得无影无踪,”卫琢当真松开了她,面色苍白地垂下眼:“而我束手无策。”
他此刻的神情,几乎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狗,甚至显得有些可怜。若不是卫怜的唇舌还在发麻,恐怕也会被心软不已。可她心里绷得紧紧的,忍不住猜测卫琢到底有什么打算。毕竟他能找到这里来,这三年发生的事,多少也该查到了几分。
卫怜心中忽然一沉:“皇兄,这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她想到方才饭桌上的玩笑,急忙扯住卫琢的衣袖:“求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也不要迁怒旁人。贺姐姐心思单纯,当初是稀里糊涂跟着我,贺之章也是今天才……”
她根本猜不到卫琢的心思,无法不担心其他人,话说到一半,卫琢忽然开了口。
“那我呢?”
卫怜一愣,随后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你只记挂旁人,可有想过我也有心,我也会受伤,我也会掉眼泪……”
卫怜低着头不说话。
“随我走,”卫琢想来拉她的手,发觉她在躲,便轻轻抬起她的脸:“莱州并非安全之地,今夜过后,我必须回大军中去。我答应你不计较旁人的错,也可以让他们都回长安。你在乎你的朋友,在我身边也能天天见到他们,我不会再逼你。”
卫怜眼中还含着泪,目光却变得固执:“不是的……他们是我的朋友,可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和志向,怎能为我一人兴师动众?就像我是你的妹妹,可我也理应拥有自由,理应能够选择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