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悄悄的,没有随侍的宫人。陆鸢鸢撑着床,坐起来,青丝如瀑,披散至腰。掌心凉丝丝的,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手心的皮肤磨出了小伤口。估计是在浴池晕倒的时候,为了平衡身体,下意识去抓石头而磨伤的吧。现在已经上好药了。
这会儿,她的头倒是不晕了,看向窗外,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的肚子发出了一串咕咕的空响。
自从结了金丹,陆鸢鸢已经好久没有尝过这么强烈的饥饿感了。这次回到凡人的身体里,还真是由奢入俭难。
她套上鞋子,打算出去喊人给她送点吃的。
这座寝殿很大很空,气派华美,垂帘重重。陆鸢鸢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推门,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两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夹杂了低弱的哭泣。
陆鸢鸢动作一顿。
“你别哭了,等会儿公主醒来,发现你哭哭啼啼的,她会更生气的。”
“公主离开皇宫来别宫避暑,本来就是为了调养身体,从来没试过晕在药浴池
子里的。还有五天便要回宫了,我害怕……”
“唉,总之被沈公公治一顿板子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我宁愿挨板子呢。”哭泣的小宫女吸了吸鼻涕,抽颤道:“公主惩治下人的手段那么吓人。从前有人给公主梳头,弄疼了公主,公主就拿鞭子抽得她满脸是血……也就是那个丑东西来了以后,吸引了公主的注意力,公主心情不好就找它发泄,连离宫避暑都要带着它,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嘘!你想死吗?不要妄议公主。”
外面静了一会儿,起先哭鼻子的小宫女又轻轻开口:“那只丑东西……经常这样挨打,会被打死吗?你说,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有时候我觉得它挺像人的,可它又不会说话,好像也听不懂我们的话。”
“应该死不了吧,听说那是国师大人在凡人界和修仙界的交界捉到的东西,专门送给公主玩的。就算用火烧,用刀砍,过两天也就没事了,人类哪能这样,肯定是妖孽。”
“妖孽不是都会变形术的吗?它看起来好弱,还好丑……”
……
门内的陆鸢鸢屏住呼吸,微微心惊肉跳。
直到再也听不见外面有响动传来,陆鸢鸢才抚着心口,慢慢倒退回床边。
信息量太大了,她得消化一下。
从这两个小宫女的对话可以得知,原主平日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性情乖张残暴,作风奢靡。稍有不顺心,就要惩治宫人,发泄郁气。
那只小怪物,估计就是国师送给她的猎奇玩具。
果然,这小怪物一来,就马上吸走了原主的火力,正式荣升为原主的沙包。
陆鸢鸢:“…………”
救命,在越鸿的描述里,她完全看不出文殊公主本尊是这种斯巴达式的恐怖人物。
估计越鸿跟他这位姑姑的关系,从小就很生疏吧。
而这个地方,果然不是雍国皇宫,只是一处避暑别宫而已。好在,听起来,原主五天后就要启程回皇宫了,那应该很快就能见到越鸿了吧。
这时,寝宫的门扉突然被敲响了。陆鸢鸢靠在床头,装作刚醒来的样子,道:“进来吧。”
那满脸涂白的宫人,即宫人口中的沈公公,原主麾下最得力的狗腿子,亲自带人来送晚膳。见到陆鸢鸢醒了,他扑通一声跪下:“公主,您醒了……”
“好了好了。”陆鸢鸢头疼地摆摆手:“外面是不是还跪着两个人?让她们回去吧。”
沈公公愣了愣:“是,公主。”
“还有,笼子里那只东西呢?它现在怎么样了?”
.
身份摆在这里,陆鸢鸢说要见谁,那肯定是对方来见她,而不是她移步去见对方。
晚膳后,宫人就遵从吩咐,将今天的笼子搬了过来。没人敢多问一句为什么,也没人敢和座上的陆鸢鸢对视。
由此可见,原主平时真的挺吓人的。这种刻板形象有一个好处就是,她这个半路夺舍的人,就算做了些出格的事,也不会有人敢过问吧。
陆鸢鸢板着脸说:“你们都出去,我和它待一会儿。”
殿门一关,偌大的宫殿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确切来说,还有笼子里的东西。
陆鸢鸢走到笼子前。她看得出来,这笼子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能被它困住,说明这小怪物的法力并不高强。
笼子里的血已经清洗过了,底部放着一块生肉,形状整齐,一看就还没被动过。
看来这些日子,这里的人都是这样“饲养”这只小怪物的。
陆鸢鸢蹙眉蹲下来,视线在其皮开肉绽的身上逡巡,以手抓住笼子的枝条,问道:“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怪物纹丝不动,怎么叫都没反应。要不是胸膛还有一点起伏,看起来真的就跟死了一样。
虽然这身纵横交错的鞭伤不是陆鸢鸢的手笔,但近距离目睹这小怪物的惨状,她作为正常人,还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况且,在段阑生的识海里,她见过它。
如今阴差阳错,暂时成为了越鸿的姑姑,她又一次见到了它。
她和这只小怪物,也算是有缘分吧。
本来想直接放走它的。可看到它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陆鸢鸢又改变主意了。就算放生了,凭它虚弱的状态,恐怕也很难在外面活下去吧。还不如先放在她身边。只要她不打它,就没人敢欺负它。
陆鸢鸢蹲在笼前,等到自己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了,也没等到这小怪物翻身给点回应。
算了,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时间不早了,她这副身体可经不住熬夜。
陆鸢鸢吹熄灯火,悉悉索索地爬回床上,脱掉外衣睡觉。
寝殿暗了下来,水流似的银月洒落在窗花上。
夜阑人静,金笼里的小怪物无声无息地撑起了眼皮,黑夜中,仿佛出现了两个金绿色的灯泡。
如同一只没有四肢的爬行动物,它“嗬嗬”地轻喘着,扭曲而艰难地在笼底蠕动,鞭伤洇出血迹。它浑然不觉,缓慢地停在了金笼其中一根竖杆前,仰起脖子,仔细地嗅闻。
嗅闻了半天,它缓缓张口,伸出猩红的舌头,一下又一下舔|弄起了金笼的竖杆。
——那段陆鸢鸢的手心抓握过的竖杆。
第79章
第二天起床,陆鸢鸢就明白了那两名宫女所说的小怪物“怎么都死不了”是什么意思了。
才过去一个晚上,昨日还奄奄一息地伏在笼子里的小怪物,身上一道道惨烈的鞭伤已经尽数愈合,就跟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陆鸢鸢黑发垂散,抱着膝,坐在美人塌上。她现在这副身体似乎天生畏寒,夏日炎炎,还要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披着曳地的锦翠外袍。两名宫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妆。
金笼就放在她前方不远处。那小怪物伤口痊愈后,便爬了起来,如孩子一样蜷坐成团,四肢像四根干柴,漆黑,细瘦。
它似乎天生就缺乏人类的羞耻感,不为赤身裸体而羞窘。摆出这般姿态,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警惕外界、保护自己的动作。两只黑瘦的手抓住昨天投喂进去的那块肉,正在大口咀嚼、吞咽,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察觉到陆鸢鸢正盯着自己看,小怪物缓缓抬头。它没有展露出被虐打多了的瑟缩恐惧的神态,两只眼珠直勾勾地转了过来,咀嚼的动作没有中断过。
陆鸢鸢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见的是某种冷血的蛇类的眼珠。
剔透,无垢,冰冷,折射不出半点感情。
不得不说,这小
怪物的自愈能力真的让她很震惊,比许多低阶修士都强得多。
难道这是它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然实在很难解释,为什么它有这么强的恢复能力,却没有相匹配的强大妖力,连这个普通笼子都破不开。
不过,既然它已经活蹦乱跳了,那正好可以趁这次回皇宫的路上,把它放生了。
两名宫人小心地给陆鸢鸢梳好发髻,正要往她头上插各种叮叮当当的簪子。陆鸢鸢一看到那繁复晃动的金珠,就觉得颈椎病在朝自己踊跃招手,忙道:“就这样吧,不用装饰了。”
两名宫人应了一声,合上饰物盒的盖子。
陆鸢鸢故意打了个呵欠,指了指笼子,装作以前没有留意的样子,问:“对了,平时我不找它的时候,它都是养在哪里的来着?”
“回公主,它平时都是由进忠公公照看喂养的。”
陆鸢鸢“哦”了一声:“那等会儿就把它送回去吧,让进忠好生照顾着,不要饿着它了。我回宫要带上它。”
毕竟喂饱了才好放生嘛。
“是,公主。”
进忠是沈公公的干儿子,人长得白白胖胖的,面颊像两只蒸馒头,颇为讨喜,麻溜地带了四个宫人过来,一起将笼子抬到了门外的一架小木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