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围猎的最后一日。
这天,陆鸢鸢没有见客。在中午,她悄声登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放了一个金笼。
沈公公搀着陆鸢鸢坐入车厢,忧心忡忡道:“公主殿下,您若想放走这小怪物,何不交由侍卫来办,或者直接让国师来?”
陆鸢鸢实在是信不过国师的人品,把这小怪物交给他,他肯定会阳奉阴违,转过头就拿去做其他用途了。她摇头,严肃地说:“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国师,听见没有?”
沈公公惶恐道:“当然!这是公主殿下的决定,给奴婢一百张嘴,奴婢也不敢说出去半个字呀!”
陆鸢鸢这才“嗯”了一声。见沈公公一副坐立不安,不断擦汗的模样,她还是安抚了一句:“不用担心,这次我就不下马车了,就待在车上,看着他们把笼子放进林子里。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意外了,放心吧。”
沈公公诺诺应了声,放下帘子。
马车碾过草地,驶向了琅琊山深处。
第83章
为了不正面撞上围猎的队伍,他们走的是通向西北山麓的山道,这样就能错开琅琊山的猎场范围,免得放生变成杀生。
森林幽深葱郁,间或能听见一两声清脆的鸟啼。
马车厢里有些闷热,沈公公升起竹帘,变戏法似的捧出了一个精致的琉璃碗,碗中冰镇着新鲜水果。陆鸢鸢一边望向窗外,一边捻起果肉,送入口中,甜甜脆脆的汁水在齿颊间爆开。
穿书之前,她对古代的官道一直有个误会,以为它相当于现代平整宽阔的高速公路。亲眼看见才知道,许多官道其实都只是羊肠小道,而且是坑坑洼洼的砂石路。
更何况他们走的这条路在
琅琊山的阴面,取道这儿的人是少之又少,连官道都比阳面荒芜难行。路边的杂草有半人高,像是随时会淹没这条小路。也因为背阴,这边的植被明显比阳面的矮小,茂密的树冠压得很低,树枝有时还会扫到车顶,发出“沙沙”的响声,连串叶子掉落在车辙上。
陆鸢鸢咽下最后一口水果,蓦地,隐隐嗅到了什么,疑惑地耸了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沈公公一愣,小心地觑她的脸色:“可是今日的熏香不合公主心意?”
“……不,不是。”陆鸢鸢又吸了吸鼻子,抓住窗棱,坐直了身体,望向窗外:“是一股臭味,从外面传来的。”
马车外,树木在一路倒退,车轮匀速压过砂石路,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风拂在鼻端,那丝若有若无的臭味便瞬间消散了。用力嗅闻,也只能闻到叶子独有的味道。
陆鸢鸢眉头微拧,转而询问车外护送她的侍卫:“刚才,你们几个都没闻到什么臭味吗?”
“回公主,属下愚钝,不曾闻到味道。”
沈公公见缝插针地拍起了马屁:“公主殿下,这种荒郊野岭,草丛里常有小兽的秽物或尸体。侍卫们都是粗鄙之人,自然没有那么细心。不像公主您,贵为金枝玉叶,心细如发……”
陆鸢鸢对他的马屁左耳进右耳出,背靠在车壁上,望着自己的手心,捏了下五指。
凡人的五感实在太钝了。隐隐约约的阴影如水下巨兽,无声地靠近舟楫,船上的人却偏在此时丧失了敏锐度。这让她心间始终缭绕着无法脚踏实地的不安。
陆鸢鸢抿了抿唇,突然抬起手,敲了敲马车壁:“停下,就在这里放了它吧。”
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再深入林子一点。但现在,她决定遵循自己的直觉,改变计划,速战速决。
侍卫们纷纷应是。
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陆鸢鸢这次并未下车。她看着侍卫们合力将笼子搬下去,一个人在前面开路赶蛇,两人搬抬笼子,穿过官道旁一丛有半人高的灌木,准备到前方的林地上放了小怪物。除此以外,还有两名佩刀侍卫守在马车旁。
变故在这一瞬生起。
随着一声低沉的兽吼,一头庞然大物快速压倒草丛,猛然从树后扑向马车旁的一名侍卫,就在离陆鸢鸢一臂之隔的地方。同时,她闻到了一阵大型肉食动物所独有的浓烈骚臭味,正是刚才她闻到的稍纵即逝的臭味,只是现在放大了一千倍!
拉车的马惊惧嘶鸣,马车被撞得狠狠一晃,仿佛成了一个没有重量的玩具,车里的人也瞬间东倒西歪,滚成一团。陆鸢鸢的心脏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透过破碎的窗户,她倒吸一口凉气,看见一张狰狞的棕色兽脸一晃而过——是熊罴!
侍卫们都配有武器,也是武力高强的强中之手,然而,面对一只健壮的棕熊,凡人的臂力根本无法刺穿它的要害,熊掌一出,就轻而易举地卸去了他们的手臂和脑袋。红的红,白的白,溅到周围的草地上,血肉横飞。
血溅到了沈公公的腿上,他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但这个关头,他居然还记得要带上陆鸢鸢一起跑,惊恐地拨开倒下的箱柜,拽着她爬出了马车,吼道:“公主!快跑!”
两人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地在树林里疯跑。无奈,陆鸢鸢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才跑出一百多米,身体已亮起红灯,头晕耳鸣,腿脚发软,不住地大口喘气。
沈公公二话不说,就将她背了起来,声带哭腔:“公主殿下,奴婢背您跑!”
废话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去可没用。文殊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哪怕只是少了根头发丝,皇帝问罪起来,他们这些下人也要跟着遭殃。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他是千刀万剐也无法赎罪,还不如死在这里痛快!
然而,沈公公身量本就不高,更远远称不上强壮,负载着她跑出数十米,也跟着上气不接下气起来,两条腿边跑边直打哆嗦。
陆鸢鸢被颠得想口吐白沫,勉强道:“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公主说的什么话!奴婢怎么能……啊!”
杂草中的树根出其不意,将其狠狠一绊。惨叫直入云霄,两人双双失衡。
……
陆鸢鸢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片暗下去的天空。
沈公公不见了。
她半边身体都泡在一条浅溪里,衣衫湿透,冷得发抖。
晕倒前的记忆一点点地复苏。看来,掉下来之后,她和沈公公也失散了。
好消息是,那头熊没有追上来吃掉她,她的身体零部件尚完整。
坏消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陆鸢鸢勉强支起身体,才一会儿,就撑不住眩晕,重新躺了回去。
从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到白天的官道了。入夜后,林子里一点光线也没有,更分不清东南西北。
陆鸢鸢:“……”
她躺平在溪边,眯着眼,想到了天意弄人这个词。
为什么每一次放生,都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
这次还叠了个琅琊山的buff。
她怀疑自己和这个地方八字不合。当她是燕国公主时,差点在琅琊山被晒成人干。这一次是快要冻成冰棍了。
还有,她和沈公公的八字也不合,已经间接被他带进阴沟里两次了。
大山里,夜间温度会降得很低。而失温,是最危险的事。
不能继续泡在水里了。陆鸢鸢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翻过身来,用力地爬到了岸上,远离了溪水。这耗尽了这具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了,她趴在草地上,眼皮沉重地黏了起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很轻的脚步声。
有什么东西在走近她。
她仿佛掉进了一个遥远的梦里。在梦里,她回到了浮屠谷底,被水冲到浅滩上。殷霄竹拧着他湿漉漉的长发,缓步走向她,面色瘦削,唇若丹枫,阴郁又糜丽,像一只从雾中诞生的艳鬼。
不过很快,陆鸢鸢就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重温旧梦。因为这次靠近自己的东西很瘦小,压根没法横抱起她。
不是殷霄竹。
对方两条细瘦的手臂穿插过她腋下,勒住她上半身,让她的双腿拖在地上。就这样拖着她,往某个方向缓缓移动,她的鞋子在草地上拖出了两道长长的泥痕。
她还听见一种古怪而清晰的吞咽声,在自己耳根后方响起。
陆鸢鸢的唇动了动,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她的脑壳又冷又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个狭小而干燥的山洞里,左手搭在腹部,而右手被抓住了,手心朝上。
猩红的舌头在她手腕的伤口处舔舐,发出黏腻的水声。
陆鸢鸢的眼睫颤抖了一下,视野逐渐清晰。只见在月光下,那只小怪物正蹲在她身旁,在她手腕上细细地嗅闻、舔舐、啜吸鲜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件最重要的事。
陆鸢鸢眩晕又茫然。
她不是已经放走这小怪物了吗?它怎么……又跑回来了?
难道是因为看到棕熊袭击他们,一路跟来,发现她不省人事地倒在溪边,所以特地来救她的?
兽类受伤后,会舔舐自己的伤口。它这是在帮她止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