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看了一眼天色,手撑在桌上,站起来:“放心,一定。对了,元君应该马上要回去了,我也不好在外面待太久,先走了。”
她一向都是风风火火的。但今天,很怪异的是,她刚站起来,双腿就突然发软了一下,双膝随之蓦然一弯。她脸色发白,始料未及,人就往前面的地板猛地栽了过去。
好在,段阑生反应很快,迅速起身,展臂捞住她的腰。
因为有外力来拦,她身体的倾斜方向从前变后,后退了一步,撞入了段阑生的怀抱里。但她两条腿似乎还是软的,人不往前扑倒了,却还是在往下坐。
段阑生的本意只是不让她摔倒,手臂没有严丝合缝地勒住她的身体,以至于留下了让她下滑的空隙。察觉到她根本无法自行站立,膝盖将要磕到地板时,他迅速收紧臂弯。
这么一勒,恰好勒在了她的肋部。
不,比肋部还要靠上。
绵软的云挤压着他的手腕。
但那不是云,他知道的。
段阑生的耳根烧了起来。而下一秒,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怀中的人竟仿佛过电了一样,身子发抖,脑袋后仰,手紧紧地反扣住他的腕,鼻腔不受控制地哼出了一道沙哑颤抖的鼻音,如哭似泣:“嗯——”
段阑生蓦地一顿。
旖旎的心思尽数消散。
他怀里的人同时僵住了。反应过来后,她仿佛懊恼尴尬至极,咬住了下唇,鸵鸟似的低下了头。
就这么停顿了一会儿,段阑生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很低。
“鸢鸢,你这两天究竟怎么了?”
第93章
不,细想下来,其实并不止这两天。
从她遮遮掩掩地向他索要消肿祛痕的外敷药开始,怪异的迹象就如同编织在丝帛中的鱼线,无法以肉眼看见,却能模模糊糊地触及。
段阑生手臂的肌肉无声无息地绷紧了。
寂静的空气一触即发,仿佛有两股力量在紧张地僵持。
陆鸢鸢蔫头耷脑,从黑发下露出的耳根红潮弥漫,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她捏了捏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示意他放开:“好吧好吧,我说了,阑生,你让我坐下来,我慢慢说。”
她的主动让步,犹如给膨胀到快爆炸的气球放了气。
“……”
段阑生没有答话,似乎是怕一松手她就会跪在地上,他用腿勾着椅子脚,将椅子拖到她身后,让虚软的她坐下,自己才拉过另一把凳子坐下,盯着她,绀青色的眸子此时黑沉如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你这两天,究竟在做什么?”
万万没想到,陆鸢鸢迎着他的注视,给出的仍是那个答案:“我真的没骗你,我是在修炼。”
段阑生脸色一冷,态度罕见地严厉:“什么功法,会让你连站也站不稳?”
“我修炼的确实不是在蜀山教的功法。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雍国的时候,我曾经被困在坍塌的皇陵里?”
此事触及了一段他不愿回想的记忆,段阑生停了一下:“自然记得。”
“我去追谢贵妃的时候,被那只妖怪偷袭,打了一场,最后被它捉到皇陵里。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谢贵妃和我被关在同一个囚室。谢贵妃手无缚鸡之力,那只妖怪杀我们两个,简直比砍瓜切菜还简单。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我们为什么可以活到越鸿带人挖开地道的时候么?”陆鸢鸢没有卖关子,一口气说了下去:“原因就是,我虽然没有打赢它,却也给它造成了一定伤害,还意外地闯进了它的神识里,在里面,我看见了一本秘籍。”
段阑生一怔:“神识里的秘籍?”
“没错,就像你在它的神识里看见了《妙法莲华经》,从而推断出它下个目标就是谢贵妃一样。我也看见了它的记忆。那只妖怪一定是活了很多年,去过很多地方,它的记忆杂七杂八的,什么东西都有,我就是在里面看见了一本秘籍的残卷。这本书不像我们学过的任何一种仙功,当时我受了重创,人也不太清醒,模模糊糊地循着那几张残页走了一圈灵力,结果就发现,自己的灵力在极短时间内有了一次爆发,恢复速度也变快了。”
陆鸢鸢抬起头,续道
“只是,我从皇陵出来后,就好像梦醒了一样,在识海里的记忆变得很模糊。那本来就是残卷上的记载,再加上脱离了那个环境,我已经没法像在皇陵里一样顺畅地修炼了。不过,因为它帮了我的大忙,我心里放不下它,但又拿不准它能不能继续用,能不能变成一种稳定的修炼途径。所以,我将能记得的内容都默写出来,回到蜀山,打算给元君过目一下。”
段阑生听她这么说,面色从起初的错愕,逐渐变成了凝重。
陆鸢鸢摸了摸耳垂,说:“巧就巧在,元君看了残卷,说他曾在某本古籍里看过类似的功法,倒不算是邪魔歪道,只是,这书的修炼效果因人而异,我可能就是和它相融得太好了,所以才会有一点身体反应,休息一两日就好了。”
段阑生缓缓摇头:“此物来历不明,你确实不该再修习。若想让灵力增进,还有很多法子。”
“我的天赋一般,怎么修炼都赶不上你们这些天才。我觉得这残卷一定是上天赐给我大难不死的礼物,我想变得厉害,越厉害越好。因为我不想有一天再看见我的朋友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做不了了。”陆鸢鸢捏紧拳头,沉默了一下。
但似乎不想气氛持续伤感下去,她吸了吸鼻子,很快换上轻松的语气:“再说了,这不
是有元君照看我吗?我修炼完以后,通常都会半昏不醒一段时间,他一直陪在我身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他早就看出来了。你要是担心,可以探一探。”
说罢,她将袖子拉起,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腕给她。
段阑生没有因她的插科打诨就被转移话题,他伸手把握她的腕,触摸下,确无异样。松开后,他望向她:“你把那几张残卷给我看看。”
陆鸢鸢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行,我答应过元君,不能给第三个人看的。”
顿了一下,她拨了拨头发,继续说:“还有,我不是都说了吗?修炼的时候,元君会全程照看我的。难道在你心里,元君不值得信赖吗?”
说到最后,她的神色已经有点儿恼了。
俨然一副绝不允许别人说殷霄竹的坏话、质疑殷霄竹的小迷妹模样。
段阑生沉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行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你是最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又怕疼,又怕死。要是真有哪里不对劲,我第一个不干,也肯定会找你帮我。”陆鸢鸢抓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说:“你记得替我保密,元君说了,这东西毕竟不是正经场合得来的,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你若是遇到他的话,记得要装不知道。”
她又是保证又是恳求,段阑生终究没敌过她,还是垂下眼帘,覆盖住了那一丝忧虑与挣扎,沉声“嗯”了一下。
陆鸢鸢眨眨眼,拉起他的手,小指勾在一起,晃了晃:“那我们拉钩咯。”
自然,什么在皇陵里闯入妖怪的识海,识海里找到秘籍残卷……以及当着段阑生的面,腿软摔倒站不住的反应,全是诓骗他的。
在修仙界,正经的修炼功法,都主张让人清静修心。绝对不会在修炼后出现男欢女欲的身体反应。
段阑生很清楚这点,所以一开始看见她站不稳的反应,他显然起疑了。
好在,前面几年,她削尖脑袋去和段阑生做好朋友,也不算是白用功。至少现在,她在段阑生面前的信用极其优秀,他没有怀疑她前面在撒谎。
他的反应,完全符合她的预想。
如果在这之后,段阑生一方面得到了她“绝对没问题”的保证,但另一方面,却又一次一次地发现她身上出现了不该有的反应,而她却因为盲目地信赖殷霄竹,一直对此视而不见……
那么,段阑生会怎么做呢?
按照她对段阑生为人的了解,当他察觉到更多不对时,一定会再次出手,阻止她继续修炼。
若她还是不听劝,一意孤行地继续修炼,他大概才会走第二步——从源头解决问题,和她一起去找殷霄竹问清楚这件事。
而她当然不会死不悔改。
因为让事情演变到第二步是会穿帮的。
所以,不能第一次就演过头,只能一点点地含蓄地暗示,在语焉不详中让疑点堆积。
慢慢地,她要让段阑生觉得,她最值得信赖、最能依靠的人就是他。因为她周围看似可信的人都有些奇怪和可疑——而这都会是她故意演给他看的,观众只有他一个。段阑生将永远不会有切实证据去验证自己的怀疑,也指控不了任何人。
如此一来,就不怕殷霄竹会早于他翻车了。
她要试出,段阑生将她这个朋友看重到什么程度。如果以她自己为饵,那么,在她陷入危险的情况下,他会不会因为觉得自己是她最可靠的人,就暂时撇下自己的原则,出手帮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