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丹修,她一眼便认出这是一根硬木杵,把它在臼里竖起来,不断碾动,就能把食物或者药材碾碎。曲家两个大人都要吃药,家里有这东西也很正常。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找到和木杵相匹配的臼。
陆鸢鸢拧眉,再度检视了一圈灶台。
臼确实不见了。
难道是被人拿走了?就像前屋那些还能用的东西也被瓜分了一样。
可是,哪有人会只拿臼,不要木杵的?
这两个东西可是配套使用的工具,缺一不可,光拿一个也没用。总不能是把臼拿回家当饭碗用了吧。
陆鸢鸢蹲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窜入她心中。
不,不对。
这木杵是从灶底滚出来的。刚才要不是那只老鼠突然冲出来,撞了它一下,让木杵露出一截,她应该也不会特意趴下去,看灶底有什么。
有人来过这里,想拿走杵和臼。但也许是粗心,也许是匆忙,对方没找到对应的木杵,所以,只带走了臼。
对方是谁?拿走这玩意儿的目的是什么?
“……”
陆鸢鸢俯身趴下,脸颊贴地,往灶台下看去——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又暗又狭窄,什么也没有。
她重新坐起来,将木杵抵
在鼻下,细细地嗅了一会儿,嗅到一种很奇特的味道,面色微微起了变化。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洒下清辉。
陆鸢鸢急切地在灶台上翻找,找出一个空白碗,放到月光下。段阑生这时也从屋中步出,看见她蹲在地上捣鼓东西,快步上前,蹲下来。
陆鸢鸢用指甲卡着木杵底部的纹路,轻轻地刮了起来。这里是经常与臼接触的地方,经年使用留下深刻的木纹。而很显然,上一个使用它的人并没有仔细清洗,残余在缝隙里的东西经由她指甲的刮动,掉进了碗中。
这是一些深褐色的粉末,尽管只有一点点,气味却浓烈而辛辣,有种特殊的动物味道。
是麝香。
几乎是同一时刻,系统的任务进度猛然提高到了40%。
……
天明前夕,陆鸢鸢与段阑生以最快速度返回阿蕙家中,分别叫醒了阿蕙和贾松。
想查清任务的真相,知道那四个人为什么会死的,就要从从曲家入手。系统的进度条已经告诉了她,这是对的。死人再也没办法开口为自己伸冤,唯一的办法,就是起棺验尸。
埋葬曲家三口人的地方,只有村人知道怎么去。
在阿蕙的家中设下结界,四人潜入夜色,在阿蕙的领路下,来到了山岗上的一片坟茔前。这里果然立着三个墓碑。
土被压得很实,但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阿蕙面色苍白:“陆姐姐,我们真的要挖曲家人的坟?”
贾松手中的锄头已经插进泥里了,战战兢兢地附和道:“是啊,陆师姐,不用跟村里的人知会一声么?这可是挖坟啊。”
陆鸢鸢将铲子立在土里,踩了一脚:“废话什么,快挖!别真拖到天亮了。知道什么叫做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吗?”
贾松求助地看向段阑生。但段阑生的回答,是挖下了第一铲土。
贾松:“……”
贾松一咬牙,只好跟着动作起来。
只有阿蕙不用动手。她仿佛被他们三人的大胆吓着了,根本不敢接近,就待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三人动作。
确认阿蕙听不见,贾松才小声问:“陆师姐,段师兄,你们是怀疑曲家人的死和那四个人有关系?”
“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我们在矮坡子村待得越久,越容易被看出身份,要查就得尽快。”陆鸢鸢停下挖掘动作,她总不能说系统的进度条已经变相肯定了她的猜测,说:“曲家下葬的事情,只有李全富、李全贵、张茂和曾凡四个人经过手。什么曲山夫妇是病死的,两人的女儿小桃为了找大夫,夜晚下山时滚下去摔死了,张茂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没气了——这些全是一面之词,只要把棺木起了,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
就在这时,段阑生突然停下动作,转头望向远方无边的夜色,神色微微变得森寒:“有声音。”
黎明前最为昏暗的时刻,从四面八方的林野里,出现了沙沙的声音,仿佛草木摇曳,又似鬼影的步伐。渐渐地,他们看清楚了,那都是拿着武器的男人,粗略一看十倍于他们,有三四十个,每张脸上都闪烁着强烈的敌意,为首者正是曾大晏。
阿蕙惊恐地环视左右,不由自主地退向了陆鸢鸢等人身边。
在逐渐收窄的包围圈之后,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仝大娘赫然就在其中,她对着阿蕙用力招手,怒道:“阿蕙丫头!你胳膊肘往外拐,跟着这些异乡人在做什么,快回来伯母这里!”
“把他们都围起来,别让他们捣乱!”
“这是我们的地方,不能让这些外人坏了规矩!”
“那可是我儿生前牵头做的善事!你们起棺是什么意思!”
……
事已至此,贾松与另外几人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大声吼道:“我们怀疑曲家人的死不简单,如果想查清你们的儿子为什么会死,就让我们起棺检查。如果查清了是误会,我们自然会把棺木原样复原!”
人群前方,曾大晏怒吼一声:“别听他们乱说!都抓起来!谁敢反抗就直接动手!”
本来听完贾松的话有了一丝犹豫的村民,重新抄起了武器,一步步地靠了上来。
贾松颤声道:“这些人是疯了吗?”
铮——
剑光赫赫明明,若春色九重,燎燎生辉。分明无形,但那逼人的寒意,却顷刻间就将蠢蠢欲动的村民们都一震,如石子投入沸水,人群内爆发出了一震嗡嗡的喧杂声!
剑尖斜指着地,段阑生上前一步,挡在坟茔前,冷漠地注视着所有人:“谁上前,谁先死。”
明明只有一个人,也没放什么狠话,但一时间,周遭陷入了死水一样的寂静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也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段阑生没有回头,对身后的两人轻声说:“你们继续。”
陆鸢鸢与贾松回过神来,重新开始挖土。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把铲子终于“咔”一声,铲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棺材的上盖。
以灵力将棺木起出土壤,这棺材盖上钉了许多粗铁钉,但对修士而言,起钉也不是难事。棺材盖子掀起一条缝,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就升到了半空,差点把人熏了个跟头。
不仅是棺木附近的几人,周围的村民们都闻到了,纷纷掩住鼻子,作呕地退后。阿蕙看了一眼就受不住了,直接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棺木中躺着一具小小的女尸,看得出来生前应该是十分瘦小的孩子。蛆虫在尸体上钻来钻去,尤以脖子的地方腐烂最严重。
贾松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顿时也一副马上要厥过去的模样,胃部翻腾,捂着嘴冲到了旁边。
陆鸢鸢勉强算是这三人里最冷静的一个,一是因为她有心理准备,二是毕竟活了两辈子,做过这么多次任务,不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她很清楚腐烂最严重的地方,很可能就是生前所受致命伤的地方。
强忍住屏住呼吸也疯狂钻入鼻腔的腐臭味,陆鸢鸢从储物戒取出手套,慢慢朝女尸的脖子伸手,打算触摸骨头。然而,余光扫过某处,却突然被一些不自然的弧度吸引了注意力。
她的眼眸倏然瞪大。
下一秒,她的手换了个方向,几乎是有些发抖伸向了女尸的双腿,将衣衫掀开,底下根本没有裤子,因此她直接看到了两条腐烂的腿,像青蛙似的摊开,而在其腿心,卡着一块发黑的肉。
那是一个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婴儿。
因为难产,所以卡在了这儿,和母体一起死去了,脐带还连着。
但因为起棺的动静与尸体的不断腐烂,它如今滑了出来。
在这比猜测更有冲击性的画面闯入眼中的那一瞬间,陆鸢鸢其实是懵住了的。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犹如点着了她大脑里的导火索。
陆鸢鸢的身体晃了晃,她一手扶住棺木,另一手不自觉颤抖着伸向那团肉,但是,在真正触到之前,她还是有些受不住,停下了。这时,有一双手从她眼皮底下伸了过来,用一块布轻轻地盖住了女尸赤裸的下半身。
陆鸢鸢猛地抬头,便看见了段阑生的侧脸。
段阑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平常有洁癖的人,此刻却没有嫌弃棺中的尸体。他的乌发高高束起,神情端凝严肃,抿住唇,手置于棺木中,像极了黎明前一抹干净的雪,用外衣轻轻地给女尸蔽了体。
察觉到陆鸢鸢正盯着自己,段阑生侧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手上微一使力,推上了棺材的上盖。
棺材合上,被抬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