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从事发以来,傅新光的脑子有多混乱。
那一天,眼看着段阑生的罪名要被坐实了,陆鸢鸢却始终不为他辩解。随后,小若姑娘突然出现,揭露了整个过程,陆鸢鸢就直接转身逃了……种种行径,确实很可疑。但是,作为陆鸢鸢的朋友,他无法不感情用事,他仍然不愿意相信,她会蓄意陷害段阑生。
刚才,眼睁睁看着远处熟悉的大师姐露出蛇尾,又听了齐怅的猜测,再亲眼看到陆鸢鸢的言行,傅新光浑身都倏然有了一种松弛下来的感觉。
不会有错的,这一定就是真相。
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说完了前面那番话,傅新光还嫌不够,继续出言维护道:“再说,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她的意志力很强大,也许是和她金丹修士的身份有关,不像那边的村民,轻易就被夺走了全部神智。就算一只手被控制住了,她也会用另一只手奋力抵抗。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换一种方式,让她全力撞向石头自尽,就不止是控制一条手臂了,还要控制她整个身体,这可不一定能成功,还会因为动静太大而让我们发现她的存在。”
傅新光态度强势,话也说得合情合理,一开始还有些怀疑的弟子,都呐呐地闭了嘴。
齐怅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多的话回头再说,不要再聚在这里,你先带她下去。你们几个,都随我来。”
这里确实不是闲聊的场所,众人分头而行。傅新光背着陆鸢鸢,快步走向远处的几个丹修。谁也没有看见,趴在他背上软绵绵的人无声地张开了眼睛。
她的眼光扫向远处。
若是单打独斗,胜负或许未能这么快见分晓。但虚元子如今也在场,殷霄竹再厉害,恐怕也是寡不敌众,结局很有可能会被擒。
奇怪的是,明明战况激烈,理应全神贯注的时刻,她却有一瞬间感觉到,殷霄竹似乎看了过来,看见了趴在傅新光背上的她,双方的视线,甚至有了一刹那的交汇。
下一秒,远方的水域突然轰地一声,高高炸开一片水雾,众人被飞撞出去,离得近的人口喷鲜血。
水雾中有阴影盘过,犹如山峦节节隆起,战场中心的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一截粗长的蛇尾摆动着,潜入河中。有人还想去追,但被虚元子伸手拦住。
余下的,因为身体方向的改变,陆鸢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
傅新光疾步将她带离了这个地方,同行的还有两个丹修。
陆鸢鸢垂着眼,望见足下景物不断在后退,无声地捏紧手心。
现在看着她的人少了很多,虚元子、齐怅、段阑生都不在,她应该趁此机会逃走么?
她不妄自菲薄,但也不会盲目自信,凭她对自己现在状况的估量,能从傅新光加两个丹修手中跑掉的把握,不超过五成。
而且,蜀山这些人,显然并没有完全怀疑关于傀儡术的说法,形势对她有利。而一旦轻举妄动,又逃走失败了,就等于和这么多人同时撕破脸,前面白白铺垫了。
只是,万一殷霄竹被
生擒了呢?
到那时候,面对审问,他会对虚元子说些什么?
若他拖她下水,她还能按照现在的剧本,撇清自己的关系,把黑锅全推到他身上去吗?
不行,她不能寄希望于别人会心软放过她。
还是得离开这里,用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时间离开。
陆鸢鸢头壳昏胀,冷汗淋漓,她狠狠地一掐掌心,让自己清醒下来,同时,暗暗地聚集起一团灵力。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后面有声音,傅新光也听见了,步伐一停,还转过了身:“段阑生!”
陆鸢鸢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咽喉口。快得仿佛只有千分之一秒的功夫,她硬生生收回了攻击的势态,闭上双眼。
没有视觉,听力便尤为灵敏。她听见草木被踩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傅新光前方响起,仿佛还有视线在她面上停留:“鸢鸢怎么样?”
傅新光叹了一声:“发着高烧,昏过去了。你看,她两只拳头都肿了,后脑勺不知怎么的还肿起了一个大包,太可怜了。她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被大蟒拖进水里的时候,十成十是中了傀儡术,之后都被人控制了。对了,那边怎么样了?大师姐呢?”
陆鸢鸢的神经在无声地战栗,半晌,耳边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跑了。那个人,不是大师姐。”
跑了?
蜀山没捉住殷霄竹?
顿了顿,她又听见段阑生道:“把她给我。”
这句话的口吻倒是没有这么冷酷了。
傅新光似乎有些犹豫,“啊”了一声,但对方没有给他拒绝的时间,走到他身边,就轻轻地将他背上的陆鸢鸢移到了自己身上。
陆鸢鸢心烦如麻,插进掌心的指尖慢慢地松开。
背她的人成了段阑生,她更没有可能跑掉。但殷霄竹没有落入他们手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这意味着,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揭穿她的话,她可以喘口气,再思索怎么离去,而无须此刻强行脱身。
这时,有更多的人在朝这边走来。
傅新光看了一圈,没看到那个村民,正好齐怅和虚元子在人群后来到,他快步上前,道:“真人,师兄,那个村民呢?他醒了吗?或许他会知道不少事情?”
齐怅闭眼,摇了摇头。
望着一张张弟子们的面孔,虚元子沉声道:“先回蜀山吧。”
.
平静已久的修仙界,久违地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
蜀山宗主之女,丹青峰的大师姐殷霄竹,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遭偷梁换柱,被外人顶替了身份。更荒谬的是,此人不仅身为男子,还有着蛇尾,疑似并非人类。
这么多年来,原本的大师姐的亲生父亲、师尊、同门师弟妹……居然没有一人察觉到异常。唯一曾经跟宗主提出过怀疑的虚谷真人,则已在灵宝秘境离奇地失踪,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这么荒谬的事,居就发生在修仙界的第一大宗蜀山里。
外界哗然一片,而置身于风暴中心的蜀山,更是如同一星火花,喷溅到高热的油锅里,轰地爆炸。不止是普通门生,连久不露面的真人们也都受到了震动,闻风出山。
回到蜀山五日后。
陆鸢鸢在床上睁开双眼。
这是一个布置得整洁而素净的房间,房中空无一人。陆鸢鸢慢慢坐起来,脖子上绕着几圈白净的纱布,纱布染着药香味。
喉咙很渴,她没有喊人,慢吞吞地下床,来到桌子旁,倒了一碗凉水,咕咚咕咚地吞下去。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最初的计划,是先借殷霄竹的手,赶走段阑生,再曝光前者的秘密,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小若的出现,粉碎了她的计划。
世事无常,阴差阳错,如今顺序倒了过来,居然是殷霄竹先倒下的。
跳下悬崖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她回到了蜀山,但没有走上辈子的老路。因为,如今她的身份是污点证人。
她踩着殷霄竹,从地狱爬回人间,回到了蜀山。
那天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下的赌注是对的——当然,更确切来说,是她基于已掌握信息的判断。她不是亡命赌徒,如果判断出这条路走不通,是不会这么做的。
蜀山上下,果然没有人了解傀儡术是个什么东西,唯一解释权在她手中。
这次回来后,她自然不是回到她从前的地方住,而是被接到了丹青峰这处安置伤重的弟子的客舍里。
陆鸢鸢还不至于伤重得要躺在这种地方,她很清楚,蜀山把她放在这儿,必然有监视她的因素。
毕竟,她以前是殷霄竹的仆役,又和殷霄竹形影不离。此次,还是身中傀儡术后存活下来的唯一证人。虽然嘴上不说,但虚元子等人显然对她还有疑虑。
但事情终究还是和原著不一样了,她并没有挨罚。
这几天,陆续来过几波人询问她事情的经过,不是段阑生、齐怅那样的亲传弟子,而都是虚元子那一辈的人。有一次,隔着纱幕,她甚至看到了蜀山宗主。
不管来的是谁,她都坚定地表示自己从被大蟒卷入水中以后,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除此以外,殷霄竹的秘密,比如他是男人、他有蛇尾……她一概不知。
由于连日都没有找到她是同党的证据,且在这期间,段阑生不知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她猜,段阑生也许会将她前段时间的种种异常,看做是殷霄竹在拿她做傀儡做试验的后遗症。
真没想到,她用来引段阑生走入陷阱的事情,竟也能在这时候充当为自己洗脱罪名的证据。
总而言之,几天下来,虚元子他们的态度都松了一些,一个女修还和颜悦色地让她有精神后,可以出去散散步。看起来,只要她不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在蜀山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