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怅颇为不解:“为什么?三清铃指的方向是左边,我们一路都是跟着它找来的。”
段阑生收回手,垂下眸子,道:“只是一种……感觉。我想去看看,若没有发现,就回来。”
如果说这话的是其他弟子,齐怅也许就要斥责一句“胡闹”了。但段阑生并非心血来潮爱出风头的人。齐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辨认了一会儿:“这条路……通向远处那座山,山势如弯钩,应该就是南境地图上的离合山。你虽手持窥天镜,但独自过去,还是风险太大了。”
段阑生还没说话,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我也一起去。”
两人转过头,这才发现,陆鸢鸢没有跟着大部队走进左边的路口,她站在后面,听完了两人的对话,眼珠黑漆漆的:“我和他一起,有个照应,那就没问题了吧。”
段阑生微微睁大眼,齐怅沉吟一瞬,直接应承了下来:“那好吧,你们两人为伴,行动起来也快,不要进得太深。发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就马上回来。”
等齐怅离去,荒凉的岔路口,就只剩下陆鸢鸢与段阑生面对面站着。
见她主动留下来并提出陪同,段阑生好像有点开心,但踟
蹰了一下,道:“你还是和齐师兄他们一起行动吧。”
陆鸢鸢却摇头,扫了他一眼,率先走进右边的岔路口:“走吧。那边人太多了,而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这些天,大部队一直一起行动。她始终找不到段阑生落单的机会。也许,这就是一个机会。
段阑生怔了下,连忙拾步跟上。
人一少,四周静了很多。但陆鸢鸢可以感觉到,那不是一潭死水的安静,有许多蠢蠢欲动的不明视线打量着他们。她暗暗捏紧剑柄,道:“三清铃指的是另一条路,你为什么要和齐师兄说,来这边看看?”
“只是……一种直觉,现在说不准。”
陆鸢鸢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你脸色很差,是生病了吗?”
段阑生神色更为柔和,摇头:“只是一点不舒服,不必担心。”
从进入南境腹地后,他的身体确实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感觉,尤其是胸口那儿,闷闷的。但并不影响灵力的运转。
漫长的林间路终于走到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呈现出尖锐折角的山,应当就齐怅所说的离合山。
天空仿佛一碗墨水倒扣,黑沉沉地压下来,雷电翻滚,轰隆一声,犹如金刚之怒。陆鸢鸢身子一下战栗,口干舌燥,心脏好像提到了喉头。
她这是……怎么了?
打雷而已,为什么身体会有一种电流窜过似的不受控感?金丹的位置,也在微微发热。
这时,段阑生仿佛察觉到什么,打断了她的思考:“是那边。”
他拉起陆鸢鸢的手腕,往离合山上跑去。离合山的地势很高,且越往上,就越狭窄,颇有孤峰独立之势。一下子走到这么高的地方,山的另一侧都能收揽在目下。
陆鸢鸢步子刹住,一停稳,就感觉到段阑生抓她的手用力了几分,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离合山的阴面,那百尺深谷中,阳光分明照不进去,却有一溜溜熠熠的暗光在闪烁,如漆黑的星河。
那是蛇鳞。
粗长的漆黑的蛇尾盘绕在地,正从半透明的蜕中挣扎着爬出。蛇头吐着蛇信子。
陆鸢鸢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殷霄竹完全变成蛇的样子。但她肯定自己不会认错。
殷霄竹在蜕皮。
自然界的蛇,蜕皮只需要几个小时,但殷霄竹是妖怪。从前她曾撞破过他蜕皮,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刻。尤其是如今蜕皮才进行到一半,他无法灵活自如地活动。
陆鸢鸢面色苍白,一瞬头脑模糊,又有很多东西变得清晰。
蜀山宗主让他们在半个月内找到殷霄竹,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殷霄竹马上要蜕皮了?
可是,他为什么可以精准地预测到殷霄竹会在这个时间段、这个地方蜕皮?殷霄竹不可能把这种东西写在纸上的吧。
殷霄竹之所以销声匿迹,就是因为要躲起来度过最虚弱的时期。他也大概猜到蜀山会用什么法宝来找他。三清铃会被邪气浓郁的东西吸引。此物却不一定是能量庞大的单个个体,也可以是无数小个体的集合。可后者并不会天生就拧成一股,除非有人用某些手段,将它们绑在一起,制造出邪气冲天的假象,误导了三清铃的判别。
虽然,蜀山一行人发现自己受骗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只要能误导他们几个时辰,就足以让殷霄竹完成蜕皮,解除不能动的状态。
如果不是段阑生非要来这里看看,他已经成功了。
那么,为什么段阑生会跟着了魔一样,非要来这里看看呢?
就在这时,山谷下方的殷霄竹显然已经发现了入侵者。他虽动不了,猩红的蛇信子却充满敌意地弹射而出。段阑生低头一看,蓦地拔出剑,低声道:“鸢鸢,这山头有古怪,我们踏进了聚邪阵里,你快退后,去找人来!”
陆鸢鸢被他袖风推到了后方,而几乎是在同时,数不尽的傀儡、妖孽、破土而出,疯了一样围攻向那抹雪白的身姿。它们数量虽然多,但并不是段阑生的对手,伤不了他分毫。但也因为数量太多,绊住了他的脚步,他一时还真无法靠过去。
因段阑生守在前方,一切的邪祟都没法突破防线靠近她。
应该……现在动手吗?
这时,陆鸢鸢突然听见天上传来一声闷雷,地动山摇,蓦地抬头。
方才只是黑沉沉的天空,此刻,撕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云烟散尽后,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变得清晰,竟是一个漩涡的形状,被夹在裂口中,犹如天人巨眼,在俯瞰世间。一道道银紫色的雷电冲向大地,降落之处,都烧起了大火。
陆鸢鸢浑身僵住。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这片天空眼熟了。
因为在上辈子,段阑生天劫之日,她看见的也是这样的一片天空,犹如海底的漩涡移到了上空。
她早就知道段阑生的雷劫会提前来到,皆因与他雷劫息息相关的标志性事件全都提早了。
但时也命也,段阑生的天劫,竟会在这一天、这个地方降临的。
也许这就是天意,是天意啊!
天空的异象也引起了段阑生的注意,他剑光一扫,扫平一波傀儡,似乎极为吃惊。
大概是因为雷劫的时间不同了,他此刻的表情,跟前世那个胸有成竹、修炼有成、仿佛已预料到雷劫会降临的他,并不一样。
雷电一簇簇地冲向大地,像飒沓流星。陆鸢鸢浑身的骨头好似都在战栗,她摇摇晃晃地提着剑,一步一步地朝着山上那抹雪白的身影走去。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前世,看见自己的心上人被万钧雷霆所包围,心急如焚。
于是,她像个二百五一样,冲了上去,又倒在了他脚下。
一晃神,前世的画面消散殆尽了,耳旁却好似有无数凄切的尖叫,有嘲笑她的,有同情她的。她顿住步子,捂住耳朵,深吸口气,继续往上走。
这时,在震荡的山下,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大叫:“段阑生!小心!”
一个小小的人儿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树叶,正是在灵宝秘境外揭穿真相后就消失了的小若。
小若瞪大眼睛,看到山上的段阑生一心在对敌,而将后背留给了陆鸢鸢,心急火燎,一跺脚,忍住恐惧,试图穿过那波魑魅魍魉,往上跑去:“喂——”
但这尖叫,淹没在了山崩地裂的轰隆声里。
陆鸢鸢双眼赤红,前世的幻象与今生所见在交叠,迈着步伐,一步步地走向了段阑生,就像前世那样,义无反顾地走近他。
段阑生回头,发现陆鸢鸢不仅没有走,还在危难之际选择回到他身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了复杂的情绪,似有欣喜,也有担忧。击退一只傀儡,他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身旁:“过来我身边!这里——”
未竟之语,消失在了他唇齿之间。
他绀青色的眼眸睁得极大,手中的剑“当”一下落地。
一柄散发着美丽银光的长剑,不偏不倚捅进了他的心窝里。
滴答,滴答。
刺进肉里还不止,握剑的人还在发狠地继续用力,往深捅去。最终,剑尖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粘稠猩红的血顺着剑尖滑落,染红了衣袍。
幻象烟消云散,剩下了血淋淋的真实,一切都静止了。
段阑生怔怔的,仿佛还回不过神来。
他眼珠下落,又缓缓上抬,仿佛想上前一步,靠近她,却被剑捅着,无法靠近一步:“为……什么?”
陆鸢鸢也有些恍惚。
在她还被系统限制着时,她以为段阑生是无法打败的金刚不死之身。那时的她,只是对他有点杀意,都会被系统弹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