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第一反应是不希望对方为了避忌而不再帮她的忙,便摇头:“只是一点点不习惯。”
她运转过小周天,发现这感觉对身体没有长久影响。应
该只是春蚔被烈火焚烧、垂死挣扎的副作用。
大祭司看她,虽然戴着面具,她却觉得对方应该蹙了下眉:“既然这样,你就在我这里留到夜晚吧。有什么不舒服,我也可以及时查看。”
她不差这点时间,小心点也是好的。陆鸢鸢思索了下,就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祭司大人为我费心。”
“不必一直叫我祭司大人,我叫息夜。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大祭司站起来,望着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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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不,现在应该叫他做息夜,留她做客,自然不是要和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他亲自带她在这座行宫里转了转,最后回到了一开始的会客室,邀她坐下。
他似乎对金鳌岛的事情很感兴趣,细细问了她很多事情,主要围绕她平时在金鳌岛都会做些什么。
突然,息夜似乎很不经意地问起了她飞升前的事:“这么说来,你以前是蜀山弟子,离开蜀山也有七年了,你有想念过蜀山的人和事吗?”
蜀山……
陆鸢鸢脑海里有很多画面闪过,那些已经隔了七年但鲜活如初的画面。但没必要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妖怪说。她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在金鳌岛七年,我一次都没梦见过蜀山的人和事。”
周围莫名静了下来。
聊天的氛围明明刚才还挺融洽的,但这一刻,陆鸢鸢却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冷飕飕的。
陆鸢鸢不解地抬头,但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会有些难忘的记忆。”
息夜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淡,用丝绢轻轻地擦了擦手,视线垂着,也没看她。
第127章
日光穿透火焰木的缝隙,洒落在桌案上,像在中间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隔线。
陆鸢鸢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感,如同涟漪荡漾,余波扩开。但她端详息夜的面容,见他的神情十分平静,仿佛嗓音里飘着的冷意,并非他的本意。
陆鸢鸢搭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斟酌了下,说:“我觉得,这种事情,不能只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息夜的眼睫轻轻一动,抬眸看了过来。
“有的人,哪怕交集很短暂,也会记在心里一辈子。而有的人,就算朝夕相处十几年,之后回想起来,也只是一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关系。所以,关键还是看大家合不合拍,投不投缘。”
陆鸢鸢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话音刚落,她却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好像完全凝固了。
息夜定定看着她,也许是背光,眼神有些阴郁。但也只是一刹,他就轻笑了一声:“有道理。”
聊到这里,似乎想润润喉,他垂眸,玉白的手指端起一旁的杯子,递到唇边。
陆鸢鸢一愣,眼睁睁看着那杯子沾上他的唇瓣,十秒过去,见他还不放下,她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那个杯子里,没有茶吧?”
息夜蓦地一僵。
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抿了抿唇,五指收紧,指腹发白,一言不发地放下了空杯。
陆鸢鸢颇为识趣,装作没看到对方的尴尬,端起一旁的小银壶,给他满上茶水,正打算岔开话题。可下一秒,她看到,对方竟是片刻也没等,就拿起杯子,仰头灌了下去。
陆鸢鸢一惊,阻止道:“等等,先别喝!很烫的!”
可还是晚了。滚烫的茶水冒着袅袅热烟,灌入口中,烫到唇舌,热痛难当,呛得他痛苦地咳了起来,唇瓣也变得水红水红的。
陆鸢鸢一个头两个大:“你得喝点凉的缓解一下!”
周围一个仆从也没有,她正准备出去喊人,却见息夜微微喘息,目光在桌上一掠,似乎找到了目标,一把拿过另一个杯子,咕咚咚地饮了下去。
陆鸢鸢呆了呆,停住脚步。
那是她喝过的杯子。里面只剩一半茶水。
……不过,里面的茶确实是凉的。为了缓解疼痛,情急之下,也顾不了区分了吧。
“半杯不够的,你等一等,我去叫人拿点凉水来。”
陆鸢鸢回神,抛下这句话,就快步跑了出去。但让她迷惑的是,这偌大的行宫居然一个鬼影都没有。
堂堂的妖族大祭司,不该有权有势、万人簇拥的么?怎么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连个搭把手的也找不到?
在外面转了两转,陆鸢鸢没找着仆从,却意外地发现了厨房。
厨房开着门,里面空无一人,打扫得很干净。围墙边放着几个漆黑的瓦缸,看来应该是水缸了。
找到了。
陆鸢鸢松了口气,上前揭开盖子,可映入眼帘却是大米。陆鸢鸢微感惊讶,似有所觉地望了望周围,注意到灶台上放着不少新鲜蔬果。
妖怪天性难改,大部分都无肉不欢。九尾狐更是纯种肉食动物。来到妖界后,她出席过几场宴席,看到妖王与他麾下勇士每次盘中的食物都是精心烹饪的肉类,并且,是只有肉类。
金鳌岛和蜀山的修士们的食物里倒是有米饭,这是妖界为他们这些人类特意准备的。
小若倒是一个例外。虽然穿进了妖怪的身体里,但她还是改不了荤素搭配的饮食习惯,受不了顿顿吃肉。
真是妖不可貌相。大祭司这样的大妖怪,私下居然也吃米饭。而且,口味看起来比她这个人类还清淡健康。
这算是妖怪里的异食癖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陆鸢鸢打住了自己的联想,合上缸盖,来到第二个缸前,但这个水缸却是空的。
好在,旁边的灶台上就有一壶煮过的水,她用手背探了探壶身,温度已经凉了,正好适用。
陆鸢鸢拿起它,拔腿就跑。
“我回来了!”
回到刚才的地方,息夜还坐在原位,痛苦的咳嗽已经停下。听见陆鸢鸢急促的脚步声,他垂下头,黑发挡在颊边,看不清表情。
陆鸢鸢没看他反应,往空杯里倒入凉水,催他喝下去。终于缓了过来,息夜用手背擦了擦濡湿的下巴,嗓音带着咳后的沙哑:“抱歉,是我失礼了,还麻烦了你。”
陆鸢鸢有点同情地说:“没什么,不麻烦的,你下次小心点就好。”
息夜的目光再一次飘向她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弯了弯唇:“我平常其实很少这么失态,只不过是第一次遇到和自己这么合拍又投缘的人,一见如故,聊得投入,以至于疏忽了外物,见笑了。”
一见如故?有这么夸张吗?
估计是客套话吧。
陆鸢鸢咳了一声,也客气地应和:“哪里哪里……”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快而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奔跑。陆鸢鸢惊讶地回头,就看见一团毛茸茸的雪白影子朝她扑来,像个小炮弹一样,蹦
向她怀里,却恰好卡在了她大腿中间。
眼见这小玩意儿就要滑下去了,陆鸢鸢下意识地捞住了他,一抱起来,果然是已经一段时间没来找她的那只小狐狸。
息夜的儿子。
小家伙沉甸甸地压在她臂弯上,身体热乎乎的,屁股上的九条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轻轻发出了娇嫩的狐狸叫声。
陆鸢鸢听不懂狐语,但直觉他是在撒娇。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旁边有视线扎了过来。
她扭头一看,发现息夜正看着她搂住小狐狸的手,仿佛有些怔忪。
不好,人家的家长就坐在对面,还不一定知道自己的孩子溜出去玩过。为了不被当成拐带孩子的怪人,陆鸢鸢连忙解释道:“这位应该就是令公子吧?我之前在外面见过他,和他玩过,所以他认得我。”
她以为对方接下来会问,什么时候,有过几次。
却没想到,息夜的睫毛扑簌散开,缓缓抬眸,冷不丁地开口:“你喜欢他么?”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紧紧地盯着她。
仿佛她的答案,对他极其重要。
陆鸢鸢一怔,想不清缘由,手指陷在小狐狸的毛里,谨慎地回答:“令公子率真可爱,自然是人见人爱的。”
不过是不入心的客套话,但息夜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望向她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说:“他也很喜欢你。”
陆鸢鸢一怔。
“他是我亲手带大的,从出生的第一天,从未假手于人。因为先天不足,我不常带他出门。你是除了我之外,他第一个主动亲近的人。”
陆鸢鸢若有所思:“这样啊……”
都说大祭司妻子早亡,那么说来,这应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
上回,这小狐狸可是在她的臂弯下突然人间蒸发的。可现在,她却能触到真真切切的重量、温暖厚实的手感,怎么看都不是一团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