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晚上啊……等等,她能看见东西了?
不对,她又不是瞎子,为什么会有“自己应该看不见东西”这样的念头?
陆鸢鸢摸了摸太阳穴,脑袋有点晕,好像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她环顾四周,看见自己身后是一整条热闹的长睫,华灯初上,充满欢笑声,可不管怎么看,五官却是一团模糊,像化开的水墨。
但桥对岸,却是乌灯瞎火的,民居里没有点灯,商铺也空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仿佛没有生者的世界。
怎么回事?
陆鸢鸢有点茫然,摸了摸石桥的栏杆,发现它冷得跟冰块做的一样。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上桥的台阶下,她看见桥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身姿修长,仿佛在等人,等得百无聊赖,正弯腰倚在桥栏上,望着明月。
陆鸢鸢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有个声音警醒她,不该再往前,而该转身,回到背后那个热闹的世界里。
但不知为何,她的脚并不听使唤,还是往桥面走了过去。离对岸越近,周围就越静,仿佛桥上有一个真空地带,也放大了她的脚步声。
似乎终于听见了身后的动静,那个人慢慢直起身,转过头来。乌眉红唇,肤白赛雪,那幽邃的眼眸里流转着明珠辉映的光泽。
陆鸢鸢听见自己声音干涩:“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并不语,只定定瞧着她,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这个动作她很熟悉,是让她过去的意思。
她知道,只要靠近,就会被一把牵起手。
陆鸢鸢盯着那一只修长的手,慢慢地,朝对方伸出了手。
有声音在她脑海里叫嚣着“不对”,割裂感让她头痛欲裂。就在这一刻,石桥、灯笼、大街就泛起了水波似的纹路,连同那个人的身影,也化作齑粉。
她心脏一颤,发力去追,梗在喉咙中的名字,终于冲破了重重障碍,冲口而出。
……
陆鸢鸢猝然惊醒过来,睁大眼,却是一片目盲后的昏黑。咽喉很干哑,鬓角都是汗。
刚才那是什么?
是梦吗?
对了,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刚从沼兰出来,明明是靠坐在一块石头上睡觉的。现在却变成了躺平的姿势,身下垫着一块布,隔开了草地和泥沙,像是衣裳。
她一惊,就要撑起身体,但有人倾身而来,及时地按住了她的肩,轻声说:“我在这里,你先躺着,会舒服点。”
是息夜的声音。
但陆鸢鸢还是坐起来了。息夜见状,也没有勉强她,从旁边递来了一个水囊:“先喝点水。”
陆鸢鸢拿起水囊,猛灌了几口,声音微哑:“我刚才是……”
“今天晚上,听了你的描述,我就有些怀疑那条用毒液喷溅你的蛇,是鬼界里一种毒液可致幻的蛇类,现在看来果然没错。你是修士,这种东西本应影响不了你,但由于你身体里此时寄宿了春蛭,就被它乘虚而入了。”息夜停顿了会儿,安慰她:“不要担心,只是短时间的影响。等毒力消解了,也就没事了。”
致幻?
陆鸢鸢蹙眉,但听到能解决,眉头就松开了:“那就好。对了,我刚才应该没有手舞足蹈,或者站起来乱走吧?”
息夜接过她手里的水囊,说:“你不是凡人,不至于连身体行动也受影响。你只是梦呓了几句。”
她说梦话了?
陆鸢鸢面皮一绷紧。不好,她记得自己最后在梦里,好像大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她该不会真的喊出声了吧?
当然,就算被息夜听见了也没什么,反正他不知道谁是殷霄竹。
她这么想着,唇瓣抿了抿,试探道:“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四周静了下去。
如果她没有失去视觉,便不会错过眼前的青年的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他握紧手中水囊,指骨发白,咬了咬牙。但深吸口气,一说话,声音倒是控制得很好,清清淡淡的:“我没听清楚。”
顿了顿,他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但我看你的样子,我猜你应该做了个噩梦,见到了什么不想见到的脏东西吧。”
说不清道不明地,陆鸢鸢松了一口气。不过,听见他最后那句话,她垂下眼睫,低低地说:“也……不能算是噩梦吧。”
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她往后摸索了下,背靠在石头上,决定再闭目养神一会儿。
也因疲惫,她没发现气氛的古怪,以及气氛古怪的源头——
息夜死死地盯着她,眸中冷意沸腾,化作狰狞的妒火与怨怒。手指蓦然用力,那有韧度的水囊,硬生生被揉捏成了齑粉,落进了草地里。
这一次,陆
鸢鸢无梦到天亮。
日出时分,他们就出发了。
随后几天,免不了风餐露宿,但离开了那个阴气浓郁的鬼地方,陆鸢鸢的心理压力就减轻了很多。辨别方向、寻找食物和饮用水、选地方休息,也都交给了息夜,她只要确保自己不掉队就行。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第一晚过去,她就觉得息夜心情不太好,很少主动说话。
陆鸢鸢也没太在意,她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
也许因为春蛭和会致幻的蛇毒的双重buff,她的视力恢复得比预计慢一点。三天过去了,只勉强能看见淡淡白光。不过这事儿也急不来。
……
双脚又疼又累,陆鸢鸢踉跄了一下,仰起头,她看见了浓雾中隐隐约约的一线天,那是两面高耸的悬崖拢合在一起露出的天空。
这是……什么地方?
她迷惑地环顾四周,忽然注意到,前方的远处有个高挑的背影,他背着一个人,走得很快,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她。
记忆在一瞬间回涌进脑海。
对了,她想起来了。因为白鹤舟坠落,她和殷霄竹掉进了浮屠谷,后来遇到了段阑生。殷霄竹陷入昏迷,段阑生虽然心急救人,却无法御剑带着她们两个同时离开,也不好丢下她这个累赘。所以,他只能背着一个,拖着一个,步行离开。
她现在,就是在追着前面的段阑生。
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她不想死在这里。即使知道段阑生巴不得没遇到自己这个拖油瓶,她也要厚着脸皮,用尽全力地跟着他。
追上去,不能停。
模糊的意念灌入大脑,陆鸢鸢咬牙,一瘸一拐地追着,用尽力气,彼此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突然,她膝盖一软,整个人摔趴在地。
这一摔,跌得她眼冒金星,呛了一嘴泥,两条鼻血就哗啦地流了出来。
如此一耽搁,再抬头时,前方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她趴在地上,伸手一抹鼻血,心间久违地闪过了一丝茫然的刺痛。趴了好一会热,她才忍痛爬起来,慢慢地摸索着,靠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抬起一只脚。
足底钻心地疼,磨出了血泡,血泡又溃破了,干结的血粘住袜子。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抬起一条腿,犹豫了半天,却不敢强行脱下鞋袜检查,只好又穿上了鞋。
冥冥中,觉得有地方不太对,违和感若隐若现。想不通,也走不动,她不知不觉地歪垂下脑袋,昏睡了一会儿。
她没想过再睁眼时,自己会看见段阑生。
迷糊中,她感觉一副躯体贴近了她,将她抱坐了起来。一只手在替她轻柔地擦走面上的血污。陆鸢鸢呛咳了一声,醒了过来。
段阑生就蹲在她面前,衣袍铺在地上,秀美昳丽,玉容雪肤。他神情严肃,正紧紧地抿住红唇,为她擦血。似乎料不到她会在这时醒来,四目相对,他微微一怔,绀青色的眸子里有晦暗的涟漪漾开。也许是错觉,她好像看见了心疼和后悔。
但他很快就垂下目光,抓住她膝上的手,往自己面上一放,温存一般,紧贴了片刻,才望向她:“鸢鸢,我们走吧,我背你出去。”
天际恰逢其时地响起一声闷雷,阴了下去。乌云遮蔽了本来就不充裕的光线,谷底一切都笼罩在这层苍蓝的光芒里。
在这样的光线里,他的面庞也变得忽明忽暗,肌肤失去了人类的暖意,变得有几分森然的苍白。
只有唇瓣是鲜红的。
很像那一天,胸膛被捅中后,从他嘴角流出来的血的颜色。
尖锐的刺痛唤醒了虚像。一刹那,那种潜藏在水底的违和感,犹如破水而出的巨兽,显现出了轮廓。
陆鸢鸢蓦地抽回手来,背到身后,自言自语:“……我不会跟你走的。段阑生早就死了,我知道你是幻觉。”
虽然在她看来,自己捅段阑生一剑,是两清。但只有一世记忆的他恐怕不这么想。如果段阑生真的死了还回来找她,也一定是因为恨毒了她,要回来报复,让她不得安生。怎么可能跪在她面前,握她的手,还对她露出那种表情。
打破梦境,只需要挑破梦境存在的真相,当梦中的东西是一团空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