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原来他是携家眷赴宴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了陆鸢鸢的预料。
只听侍卫长从喉中逸出一声冷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三公子的要求:“三公子,我看您还是待在车上吧。这里离沼兰已经不远了,外面又下着大雨,雨天路滑,万一您和夫人一步没走稳,在哪儿滑了一跤,那就不好了。”
奇怪,这个侍卫长为什么敢用这种态度对他的主人说话?
与其说车里坐着的是他的主人,还不如说,是被他押送的囚犯。
车内的三公子似乎也被他这轻慢的态度激怒了,脸色涨红,怒意蔓延:“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离开过车子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拿我们当囚犯来对待!”
侍卫长打了个哈哈:“实在对不住了,三公子。我们奉命行事,一定要将您送到沼兰的宴会上,要是你们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就像前天一样,夫人一不小心‘迷路’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小的跟大公子那边可交代不了。您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明明是在道歉,他的语气却十分敷衍,一点也没有觉得抱歉的意思。还特别加重了“迷路”的咬字,嘲讽的意味更浓了。
“你!”三公子怒气冲冲,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这时,从他旁边伸来了一只白皙的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似乎在示意他忍一忍,不要再说了。
三公子看了这只手一眼,忍气吞声地坐回了原位,将窗帘往下一拽。
侍卫长倒也不恼,见帘子合上,便驱策妖兽,走向队伍后方,示意两个手下继续守住这里。
两个侍卫接替了他,在离陆鸢鸢二人很近的位置,一边看守车子,一边闲嗑了起来。
“哎,真麻烦,一路都得看住这两个不安分的,连瞌睡都不敢打一下。”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谁不知道沼兰城主与我们大公子素有龃龉?这次,三公子明面上是风风光光地去赴宴,宴后就得被扣押下来做人质。在那种鬼地方,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没命了。他唯一的夫人又在这儿,在族里也没有牵挂了,换了是我,我也会想尽办法逃跑啊。”
个子更高的守卫耸了耸肩,说:“谁让他是先主的私生子?大公子当他是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也很正常。别想这么多了,人各有命,等进了沼兰就好了,他铁定跑不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喝酒去,放松放松筋骨。”
身量矮一点儿的守卫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起来,前天晚上,真的有不明来路的妖怪闯入沼兰王宫劫人吗?谁的胆子这么大啊?那个沼兰城主可不是好惹的角色,他们这是想从王宫里劫走谁?这消息该不会是假的吧?”
“听说是想劫走一个女人,不过,行动最终失败了,那些妖怪也被沼兰城主抓起来杀了。事发以后,沼兰就变得严进宽出。还有三天就是城主的冥寿了,这三天内,外城门已经一刀切,禁止所有没有邀请令、单枪匹马的妖怪和阴魂入城,以防不该出现的东西混进城里。昨天我们不是碰到了那伙往回走的阴魂么?眼巴巴地来送礼,结果被拦在了城门外,只能原路返回。这事儿还能有假的?”
对话清晰地传入耳中,陆鸢鸢的神情微微起了变化。
有不明来历的妖怪潜入王宫、掳走一个女人?
难道是妖族派出的、潜入沼兰的另外三拨妖怪行动了?
这下麻烦了。
她和段阑生已经拿到了玉牌,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过内外城门的关卡。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控制得了自己的行动,却控制不了外面的局势变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离开沼兰的这短短几天时间里,妖族的其它潜入者会尝试去营救小若,结果打草惊蛇,导致局势的天平朝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迅速下坠。玉牌也成了无用的东西。
矮一些的守卫疑惑道:“照你这么说,沼兰只是变得难进了,并不难离开吧?我们还是得继续盯好三公子,哪能这么快就放松警惕,还跑去喝酒?”
“嗐,所谓的宽出,也不是说敞开城门让你爱走就走的意思,还是需要那块玉牌的。三公子一来手里没有玉牌,就算晃到城门口大吵大闹,人家也不会放他过,二来又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你就放心好了,只要进了沼兰,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走。”
说到这里,两名守卫静了一会儿,就转而聊起了其它话题。不过,都是些跟沼兰没什么关系的闲话了。
陆鸢鸢消化了他们话中的信息量,后背冒出了一层薄汗。
按照她和段阑生的原计划,他们会在这里动手,偷走或抢走那张邀请令。然而,通过这两个侍卫的对话,可以得知,这一套计划已经行不通了,必须另想办法。
好在刚才没有贸然行事,不然,他们也不会得知沼兰已经变天了。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后怕,陆
鸢鸢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这才分了神,察觉到,从自己躲到树后开始,就再也没有雨水落下来、砸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雨势分明没有减弱半分,上方的树冠也并非密不透风的伞盖,怎么会一点儿雨水也漏不下来呢?
陆鸢鸢的眼梢微微一动,转过头去,看见一片苍白的脖颈肌肤。
段阑生背靠在树干上,偏头听着下方侍卫们的对话,神情十分淡漠,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并没有看自己怀里的她。
他对这场雨似乎浑不在意,头发、衣衫都湿了,胸口那滩血的边缘越晕越开,像一团难看的污渍。但与此同时,他却自然地用手指轻轻夹住了一片宽大绿叶的叶茎,将它往下一压,带到了她头上,仿佛在为她撑伞,隔出一片无须淋雨的空间。
雨水砸在叶子上,撞得它轻轻晃动。透明的水珠顺着叶面的脉络一溜溜地滚下,落在土壤中。
但这一幕撞入眼帘,陆鸢鸢却不觉得感动。相反,发现自己还贴着他时,她反手一推,离开了他的怀抱,坐到另一侧。手抽回来,还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心。
如果他还是息夜,她会感激对方的体贴。但自从揭穿了他的真面目,她便再也无法用从前的信赖眼光看他了。
段阑生违心地对她做出这种体贴的举动,有什么目的?
没错,段阑生曾经说过喜欢她,但那都是他们决裂以前的事了。来到妖界后,他组建了家庭,有了妻儿,说明他早已摆脱了年少时的梦魇,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迈入了新的生活篇章。
更重要的是,从段阑生的角度看来,她可是先设局陷害了他一次,差点让他身败名裂,又亲手杀了他一次的。
段阑生非但不可能对她余情未了,还极有可能对她怀有莫大的怨恨。
她绝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被表象迷惑,相信他的示好。
看见陆鸢鸢宁可淋雨也不要和他待在一起、对他避若蛇蝎的模样,段阑生的眼神暗了暗,指尖一下用力,折断了那片叶子,在半空悬停了一会,慢慢落下。
陆鸢鸢扭开头,不去看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回正事上。
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沼兰城防变严就先不提了,车主人的事儿,也让她十分在意。
尽管只听到了一点儿没头没尾的对话,却可以推测出,车上那位三公子与他的夫人,并不是自愿赴宴的,而是被他大哥强行押过去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对夫妻前天已经逃跑过一次了,然而没有成功跑掉,被侍卫长逮了回来。为免第二次发生这种事儿,侍卫长干脆连车子也不让他们下了。
有句话叫负负得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说不定,这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就在这时,段阑生竟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声,垂下眼睫,说:“下去问问,也许可以借用他们的身份,混入王宫。”
陆鸢鸢的手指蜷紧了又放松。他这会儿看起来又挺正常的,一开口说的就是公事。她没看他,低低地应了一句:“你想怎么做?”
段阑生缓缓展开掌心,一簇火焰从他指尖上升起。
……
大雨纷扬,未曾有过片刻停歇。
车轮下积了一洼洼水,车顶的旗帜湿透了,粘在杆上。侍卫们忙于铲走路中央的泥石,没有注意到,第二辆妖兽车的帘布里,逸出了一缕白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燃烧了起来。因雨雾遮目,待他们察觉到异象时,白烟已化成沉灰色,浓郁了起来。
“那边是怎么回事?车里怎么会有烟冒出来?快去看看,不会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吧?”
“着火了!礼物不能烧坏,快救火!搬开箱子!”
“活见鬼了,下这么大的雨,东西怎么会烧起来呢……”
……
第一辆妖兽车内,一双人影依偎在一起。听见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妖兽也有些躁动地踩着水坑,口中喷气,三公子略微不安地伸直脖子,正要拉开窗帘,朝外张望。突然,车内的灯火一晃,无风自灭,厚而沉的车帘被掀起一角,两道裹挟着风雨的影子敏捷地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