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阑生没说什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就往后院走去。陆鸢鸢等他过了,才跟上去,看见他的发带于风中飘舞。
和段阑生淡然的表现一比,汤圆就明显欢快兴奋得多了,好像她能住进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一样,蹦来蹦去,绕着陆鸢鸢的腿哼哼唧唧。陆鸢鸢不由谨慎了起来,害怕一脚不慎,会踩到他。
段阑生发现后,眼波扫来,斥责了一句:“别胡闹,好好走路。”
汤圆看起来很顽皮,却还挺听段阑生的话的。被斥责之后,顿时老实了下来,走起了直线,跟在一旁。
陆鸢鸢看着他们的影子,想起那天在段阑生掌心发现的伤痕,若有所思:“汤圆平时都和你睡一个房间?”
段阑生动作微顿,“唔”了声。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没有娶过妻,那么,汤圆是你
收养的孩子?”
院子并不大,说着这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段阑生推门的手才触到门扉,指节仿佛有一瞬间收紧了,他回过头来,盯着她,眸色变得乌沉,好像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来:“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来历?”
陆鸢鸢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追寻这个答案。
她选了一个官方的理由,镇定地说:“这次你愿意帮我的忙,我也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你说汤圆喜欢我,让我当他的玩伴。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多了解他一点,我和他相处起来,也会更和睦而已,仅此而已。”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有些失望,眸光冷淡了下去。
“你不需要额外做特别的事,他也会喜欢你。”段阑生轻轻说完,就微微偏开了头,推开了门。前方的房间像是有提前收拾过,采光很好:“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东西,就告诉我。”
陆鸢鸢被他前句话攫住了注意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段阑生用问题来逃避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
是不想让汤圆知道自己是非亲生的?
亦或是,汤圆的身世,并不是“收养”两个字就能解释的?
陆鸢鸢的记忆深处,再度闪现过段阑生手心那道仿佛被瓷片划过的伤口。淡淡的疑虑纠缠着不通的阴影,如乌云遮盖了白日。
然而,看样子,段阑生并不打算对她吐露实言。
就算刨根问底,也不可能有答案。还不如等以后有机会自己观察。
陆鸢鸢忍住了追问的冲动,换了个话题:“我依照承诺搬进来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帮越鸿解决问题?”
“今晚,我让人送他上来。”段阑生一顿,接着说了句很家常的话:“天黑了,我先去做饭。”
“做饭?”
半个时辰后,陆鸢鸢坐在饭桌,真的等来了一桌子菜。以前在蜀山一起出任务,有不得不露宿荒野的时候,段阑生倒也会做一些简单的吃食,什么烤兔子、烤山鸡。可那些东西仅仅是“能入口”的水平,完全没法和这色香味俱全、摆盘也精致的一桌子菜相比。
而且,吃饭的不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么?他为什么做了六菜一汤?
段阑生擦了擦手,仿佛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坐在她面前,说:“不尝一尝吗?”
陆鸢鸢有些惊疑不定:“这些都是你做的?”
段阑生颔首。
他旁边是汤圆,小家伙坐在一张特制的凳子里,跟宝宝椅似的,还有自己专属的碗。
事到如今,段阑生应该也不至于在饭菜里给她下泻药这么下作,陆鸢鸢犹豫了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竹笋,放入口中,香味在味蕾上化开。
“怎么样?”
陆鸢鸢抬起眼,发现桌子对面的一大一小都没开动,而是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好像在为她会给出什么评价而紧张,仿佛她是什么厨王大赛的评委一样。
明明是一张人脸,一颗狐头,神态却出人意料地相似。
陆鸢鸢咽下了竹笋,说:“挺好的,我也不挑食。”
段阑生的手攥住了膝盖,神色登时变得有些凝重:“你是觉得……我做饭难吃吗?”
在这目光下,陆鸢鸢说了实话:“……那倒不是,挺好吃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给出肯定的评价后,段阑生的神情缓和了很多,阴翳好似云开雾散。
陆鸢鸢:“……”
她感到后背有些发毛,如坐针毡。但这桌菜又确实好吃,最终还是吃到胃都胀了才回房的。
他们的交易,从这一顿饭正式开始了。
陆鸢鸢本以为段阑生在尽地主之谊,所以第一顿做饭做得丰盛了些。但她错了。从那以后,段阑生每一天都会亲自淘米做饭。
他好像在这件事上特别有仪式感,仿佛家庭煮夫一样。
这里没有仆人,起居打扫种花做饭,也全是段阑生亲力亲为。他没有身居高位的架子,一切都做得理所当然。
汤圆很喜欢粘着她,给孩子梳毛的工作倒是不知不觉则落到了她头上。
她的生活领地,被这一大一小入侵。在同一屋檐下,不远不近地交织在了一起。
就和陆鸢鸢之前估计的一样,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差事。她甚至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换了个地方,过着日常生活,兼职狐狸饲养员而已。
与此同时,两界合作也终于正式谈妥,并签下了合作文书。使节团完成了使命,也陆陆续续地返回自己的地方去了。妖王还举办了宴会欢送他们此处就不提了。
陆鸢鸢给玄龟传了信,将越鸿的事情以及她和段阑生的交易告诉了对方。玄龟知道来龙去脉后,同意让她继续留在南境,名义上是作为外派的文臣,继续协调两界的合作,在有纷争出现时进行调解,并定期做汇报工作。相当于一个机器润滑油的作用。
当然,和之前相比,陆鸢鸢现在闲了不少,理论上,她只需要在有正事时才需下山,其它时间都在邙山上修炼,看书,或撸一下狐狸。
对于日行千里的修士而言,夜晚住哪里并无没有任何不便,事实上,眼下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像话的传言,说她搬到了邙山去住。
邙山很大,陆鸢鸢几乎都去遍了。只有一个地方,段阑生从来不让她去。
那个地方,在邙山的更高处。通过这处小院子后方的小径可以上去,似乎是个天然开凿的洞府。
段阑生履行承诺,将越鸿带到了上方,给他肃清体内残余的厉鬼魂魄。但他不让陆鸢鸢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只答应她,半个月会让她看一次越鸿的状况。
即使很想知道那个天然的洞府里有什么,她一次都没有动过擅闯的念头。她不是那种影视剧里别人不让去一个地方还偏偏要往枪口上撞的NPC。维持着目前微妙的平衡,那就好了。
一眨眼,陆鸢鸢就来到了邙山快半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南境度过气候转冷的换季日子,这一天夜里,毫无预兆就起风了。
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山风比平原要吓人多了,呜呜吹拂。她甚至能听见草叶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这天夜里,段阑生不在山上,房间漆黑一片。汤圆本来就黏她,晚上更是不愿离去,可怜巴巴地挠住她的袖子。陆鸢鸢到底没有赶走他,留他在自己房间过夜了。
听说小动物都怕大自然的声音,但睡在她的枕边,汤圆却好像很安心,滚了过来,鼻子拱住她的衣裳,睡得很熟。陆鸢鸢半夜听见风声那么大,想出去看看,但袖子和头发都被这个毛团压住了,虽然她抖一抖袖子,就可以把他抖下来,让他一咕噜滚到墙边。但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但在翌日起来,她就郁闷地发现,昨晚风太大,她晾在后院檐下的衣服也受了影响,稍微重一点的衣服都还在,却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自己的小衣,多半是吹到了崖下。
那天晚上,段阑生回来了。
小衣吹飞事自然不好告诉段阑生,陆鸢鸢当无事发生,坐下安静地吃饭。
段阑生的吃相总是很文雅,他搁下碗,在收拾碗筷前,突然说:“后天是冬至了,山上太安静,我想带汤圆去山下过节。”
陆鸢鸢抬起眼帘。
段阑生的手指轻轻压在杯壁上,说:“汤圆……希望和你一起。你也一起来吧。”
他会提出这个要求,让她陪孩子,陆鸢鸢也不意外。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在这两个月里,她一定会尽力满足她答应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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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同天,南境与修仙界的冬至也没有什么不同。
冬至这一天,天黑后,大街上灯火通明,华彩流闪,很有节日氛围。吆喝声不断,行人络绎不绝,一锅锅滚水冒着烟,白色的元宵在汤中浮沉。
妖怪的本性是无肉不欢的,但在南境建立之前,他们散落在人界各地,多少受到了人类风俗的影响,有不少喜欢凑热闹、过人类的节日的。这几个月,受到两界合作的影响和外来文化的冲击,人界关于节日的有趣风俗也在这片土地上流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