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鸢无奈,只得跟着他先离开这里。混乱中,也不知是谁踩到她的鞋子。段阑生一顿,干脆收紧她的腰,将她直直地从地上抱起,几步就挤开了人,走进了一条冷清的巷子里。
穿出巷子,后方的大街就空多了。
陆鸢鸢一落地,就伸手摘下兜帽,瞧见帽子后方熏黑了一块,像是被火燎的。她皱眉,一把抓起段阑生的手,果然,他的手背也红了一块:“怎么回事?”
灯光下,两人挨得很近,影子都黏在一起。
段阑生望着她:“有个小孩坐在他父亲肩上,手里提着个灯笼。”
陆鸢鸢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给她戴上帽子了。若非如此,她头发可能已经烧秃了。她拿着他的手,对着灯光,仔细瞧了瞧,看到了很小的水泡:“痛不痛?”
段阑生手指微蜷。
他其实能感觉到她的冷淡,从出门开始,她好像方方面面都想与他保持距离。这还是她今夜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他不喜撒谎,想告诉她,这点伤不痛。
可话到了嘴边,看到她因担心而微微拧起的眉头,段阑生垂眼,换了一个违心的回答:“有点。”
陆鸢鸢抓了抓头发,叹道:“算了,反正人这么多,别逛了。我们回去吧,我给你涂点药。”
“好。”
两人沿着河堤归家。这一带很黑,沿路分布着零星小摊。小吃摊的锅炉冒着滚滚白烟,雪白糯米包裹着黑芝麻,一颗颗汤圆在锅里浮动。也有卖飞帖和各种小玩意儿的。
路过一个位于树下的摊位时,一名在寒风中跺脚的中年摊贩的吆喝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前面的公子和夫人,要不要买些吉语钱?还可以现点现写咧!”
陆鸢鸢停步,目光掠过挂在摊子上的一张张红纸和一串串已经穿好的铜币。
所谓的吉语钱,就是在红纸上写一些吉利的话,什么岁岁平安、风调雨顺,在大时大节赠给身边人。传说装在香囊里能带来好运。原本只有红纸的款式,现在多了铜币款,把吉祥的词语刻在铜币上,用红绳串在一起,这是从凡人界传上来的。
陆鸢鸢用食指挠了挠脸颊:“难得出来一趟,空手回去不太好,我们买个吉语钱吧。”
段阑生一怔,颔首。
听到陆鸢鸢这么说,摊贩更加热情了,扬了扬红纸,说:“二位是夫妻吧?我这里有许多合适的吉语钱,百年好合、天长地久、生生世世……”
陆鸢鸢弯着杏眼,笑着听他兜售了一阵,才说:“不用啦,我不喜欢这些祝福。”
灯火阑珊,她的声音懒洋洋的,缥缈地散入夜色中。
心脏似
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扯。段阑生顿住,看向她。
摊贩也噎了噎。
他做生意,惯会察言观色,迎面走来一对客人,无须对方开口,就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出他们的关系。今夜他遇到了几对夫妻,听见这些吉利话,没一对是不高兴的。
大概,眼前这对夫妻的感情不太和睦吧。
摊贩心里有了猜测,讪讪一笑:“也行,也行,小夫人想写什么都可以。”
在陆鸢鸢的示意下,吉语钱上写的是“天天开心”。她丢下两块银石,就拎着花纸,在寒风中晃了晃,等待墨水吹干,继续往前走去。
这时,她听见落在她身后的段阑生在后面叫她:“圈圈。”
“……”
因为第一个房东的错误叫法,识海里的段阑生一直误以为她真的叫圈圈。
陆鸢鸢心想,做戏嘛,干脆做全套。装做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看起来,就更像一个被段阑生的识海洗脑的客人了。所以,她故意没有去纠正他的叫法。
陆鸢鸢无辜地回头:“怎么了?”
段阑生的眸子黑漆漆的:“为什么只要这四个字?”
陆鸢鸢随口道:“天天开心不好吗?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段阑生没有让她敷衍过去,伸手,抓住她的臂弯,将她带至身前,低头,定定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想一直和我一起?”
两人对望片刻。
“……也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没必要往自己脖子上套圈,只要过好现在就够了。”陆鸢鸢不着痕迹地捊开他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一派轻松地说:“而且,他说的那几个词我本来也不喜欢。尤其是‘生生世世’,简直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
陆鸢鸢耸耸肩:“它的意思不就是说,不管一个人怎么轮回,都要一直和同一个人绑定在一起么?未来被定死了,简直没劲透了。如果有下辈子,你肯定也想试着和不同的人一起,换种不一样的人生,对不对?”
段阑生这次没说话。
远处的黑夜里,爆竹声连片炸响。子时到了,新岁来临。
在人们迎接新年而爆发出的欢呼浪潮里,冷不丁地,陆鸢鸢感到面颊一冷,像是一滴水,啪嗒一声,从天空落到了她脸上。
这滴水冷冰冰的,砸在肌肤上的感觉清晰无比,叫她忍不住微微一皱眉。
下雪了么?
陆鸢鸢抬手一摸,指腹却是干燥的。她狐疑地仰头看向天空,亦不见雨雪的踪迹。
……是错觉么?
陆鸢鸢摩挲了下指腹,不再多想,叠好红纸,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距离,却发现段阑生没跟上来。
回头,只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垂着头,面庞笼罩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态,似乎有些低落。
陆鸢鸢停顿了一下,心底漫起一丝难言的滋味。
自己如今毕竟还是在装他老婆,不能一走了之。于是,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将手递向后方:“回家吗?”
段阑生抬头,优美修长的眼梢一动。
当他还小时,每一次上街,她都会向他伸出手,那是归家的信号。
他走上前,牵住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收紧,完全包在自己手掌里。
她身上有一种让他想要靠近的温暖安宁的气息。握住这只手,那种似乎要抓不住她、遭到她抛弃的不安,也就烟消云散了。
.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两人很快洗漱入睡。当然,是一人一张被子的。
段阑生的心情如何,陆鸢鸢不知晓。她只知自己两条腿太久没用过,才走了这点路,就觉得挺累的了。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睡至半夜,房间被几个炭炉烘得温暖如春。陆鸢鸢被一阵口渴唤醒,眉头抽了抽,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滚到了段阑生身旁,一条腿还不客气地压在他腰上。
都是以前的习惯作祟。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小腿有些麻了,好像有蚂蚁在啃她的肉。好在,一切尚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陆鸢鸢屏息,小心翼翼地收回那条过界的腿,掀开被子,想下床去倒杯水喝。顺便靠着走路,缓解一下腿麻。
段阑生气息匀称,一动不动,仿佛睡熟了。可当她慢慢地爬到他身体上时,他突然翻了下身。
陆鸢鸢一瞪眼,毫无防备之下,被他膝盖绊倒,趴到了他身上。
第28章
段阑生一顿,蓦地睁开眼睛。
柔软的胸脯撞上了硬邦邦的大腿,幸运的是,中间有被子隔着缓冲,并不疼。不幸的是,陆鸢鸢本来就麻了的那条腿,在混乱中,因位置变换,结结实实地被她自己的臀压了一下。
陆鸢鸢憋住的劲儿一瞬间泄了,倒抽一口凉气,捂住右小腿。
她的腿!腿腿腿腿腿!
听见她的痛哼,段阑生眼中初醒的迷茫迅速散去,他撑起身体,青丝流泻一床,在黑暗中,见到陆鸢鸢一脸扭曲,还抱住了之前崴伤的腿,一凛,立即伸手,将她往床内侧一抱,让她平躺下来。
陆鸢鸢眼前一花,就感觉到自己的右腿被抬起来,裤管也被捊起,段阑生沉着地沿着她的脚踝按了按,问:“是不是压到之前崴伤的地方了?”
陆鸢鸢“嘶”了声,撑起身子,眼睛里氤氲着水雾:“压麻了,你让开,我下去活动活动就行了。”
段阑生的手顺着脚踝上移,按了按她的小腿肌肉,都没怎么用力,就感觉到她的腰肢都在震颤。他停手,望着她,说出她的实情:“你不能下去,会摔倒。”
“你以为我七老八十吗,我……啊!”
段阑生没说话,继续揉她的腿。他似乎从来只会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
他的手掌很大,清瘦有力,指尖像奏琴一样按动,而且,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脸,会根据她的反应来判断她哪里不舒服。陆鸢鸢的脚踝被他抓住,抽也抽不回来,脚趾蜷缩,眼睛湿漉漉的,因为又一次落于下风、被剥鳞去甲而倍感丢人,捏紧拳头:“我说了,不要你帮……”
然而,就算是骂,也没多少杀伤力。
因为她的气息颤巍巍的,又可怜巴巴地歪在床上,与其说是在骂人,更像小猫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