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么多关于霍临……霍明渊的事情,就像拼拼图,每一条信息都能拼出一块属于霍临的影子。
因此她在背诵的时候,脑海里难免闪过许多关于霍临的画面,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指向,只是会像湖水里的涟漪一样闪现,漫开,又消失。
比如她会想到霍临穿着学生装在香港的教会学校上课的样子,想象他在大夏天只买咖啡味和抹茶味的棒冰,在二月十四日收到义理巧克力时回答对方对不起我只接受可可含量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黑巧。
当然小戴没有如此详细地提到过这些信息,大部分都是基于小珠的想象。
她还会想到霍临西装笔挺地坐在巴黎艺术学院外的咖啡馆,等待和家里为自己挑选的适婚对象见面。
他和白秀瑾一起用餐时也会帮她从菜单里划掉她不喜欢的食物吗,他和白秀瑾结婚之后,也会站在窗口送白秀瑾出门、在路灯下等她回家、和她一起趴在床上看电影、用法语复述台词给她听吗。
小珠知道自己不该想的,可是想象力一旦放闸,就很难控制得住。
她揉着眼睛勒令自己换一个主题来想象,于是想到了下课之前她问小戴的最后一个问题。
“霍明渊的父母呢?”小戴只提到了他的祖父。
“他的生父是霍氏的第四子,在二十七岁时去世了。至于母亲,”小戴稍作沉默,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没关系,不需要知道,没有人会提起。”
早逝的父亲,不能被写在资料里的母亲。
小珠努力地去想象这么一个人,但是始终觉得陌生,无法把这样的字眼和那个不可一世的、幼稚的、很会让人伤心的霍临联系在一起。
小珠脑海里东西太多,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一次不自觉地点开了霍临的短信界面。
从霍临恢复记忆之后,他们就没有再互相发过消息了。
但小珠有时候还是会打开来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想像平常一样从这个界面划走,结果这次可能举手机太久手酸,居然不小心发送了一个标点过去。
小珠沉默地给了被子一拳,丢开手机,把自己撞死在枕头里。
没过多久,手机叮的一声。
不必侥幸,就
是霍临回了信息。
小珠从被子里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拿回手机。
缩在被子里解锁屏幕。
霍临发给她一句话,字数有点多。
【晚上睡觉多穿一点,免得又感冒。】
在说什么啊。
小珠对着这十几个字看了几分钟,十分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第22章
要成为一位合格的上流社会贵妇,必须具备一些能体现在人前的素养。每日里文化课不能间断,更不能缺的是耳濡目染的熏陶,为的是要把小珠整个儿浸在里头,一点一滴地渗进她骨头里去。
天气好的时候,黎娟就会陪同小珠去各个剧场看表演、参观美术馆。
很可惜小珠对话剧实在不感兴趣,听不明白他们大段的台词,华丽的腔调,只有看歌舞剧的时候比较起劲,因为看他们又唱又跳的很热闹。
至于美术馆、陈列馆这一类,小珠更是完全看不进去,只是迫于黎娟的管教,勉强压着耐心看完,而且每次都得带上一把蕾丝折扇,遮掩自己犯困的哈欠。
小珠知道自己笨,就要找别的办法弥补。
每次参观结束,小珠都会悉心拍下镇馆之宝以及当下特定主题展品的标签描述和文字信息,回来之后再去想办法查阅补充知识,即便看不明白也会硬背下来。
于是在黎娟要求检查她的艺术熏陶成果的时候,小珠对着会议室幕布上展示的每一件作品图片都能流利地说出来历,甚至深入浅出,还时不时讲出一两个相关典故,霎时间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黎娟惊讶之后率先给她鼓掌,小珠反倒很不好意思,摸着耳朵说这都是糊弄人的呀。
“你只消糊弄过众人眼目便够了。”黎娟神色认真地告诉她。
这一次去雕塑园正碰上附近学校带着学生们来做实践活动,一开始还算有些秩序,等到他们能自由行动,一群十三四岁的青少年在园内追逐打闹,看起来像十几辆小卡车在呜呜地乱撞,很吓人。
小珠不肯靠近他们,坐在廊下躲荫,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朝长廊另一头走去。
那里蹲着一个蘑菇一样瘦弱的孩子,也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的校服,不过不像其他人积极,缩在廊柱下哪里也不去。
别的学生捏着鼻子围着他打转,他只是冲他们很好脾气地赔笑,等他们嬉笑着跑开,再把他们扔的垃圾从头上和身上摘下来。
小珠撑着阳伞在他面前站定,他就自觉地退后些,免得碰到了小珠的裙摆。小珠移了移手中的阳伞,让阴凉的阴影遮在他头顶。
他仰起头来,有点不知所措地微微张嘴,呆呆地看着小珠。
小珠用缅语问他:“你叫什么?”
“……多弥。”被衣着很体面的大人突然问话,他好像不敢反抗。
“多弥,”小珠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条果汁软糖,递给他,“吃不吃?”
多弥犹豫着,似乎还是不敢拒绝,颤着手接过,在小珠的目光里打开包装放进嘴里,嚼了嚼。
“好吃。”他呆住了,过了两秒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太对,急切地补充,“很好吃,谢谢您。”
“将就吧。”小珠指了指自己挎着的那个精致漂亮的包,“太小了,不然这个天气,我一定要往里面塞点水果和饮料。”
多弥笑了起来。
小珠让他不要一直这样仰着脖子,站起来跟自己讲话。小珠想了一会儿,问他:“你为什么让他们欺负你。”
多弥愣了下,摆着手否认:“他们没有欺负我。”
小珠歪了歪脑袋:“可是他们往你身上扔垃圾。”
“他们是觉得,我需要吧。”多弥一边想一边解释,“我,我捡烟盒换钱,挣学费,他们可能以为我需要这些,东西,才给我的。”
小珠安静了几秒钟。
外出的学生会在自己的校服铭牌上备注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多弥的铭牌空空荡荡。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误会了。”小珠听起来好像相信了他的解释,给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从这条街下去,走到最末尾,有很大的外文招牌的那个酒吧,生意很好,抽烟的人很多。凌晨五点之后酒吧不再营业,七点垃圾车才会来运输。你可以爬到二楼小阳台,再从旁边的屋顶翻下去,他们一般在那里暂存垃圾,找完你要的东西,还能返校去上课。”
时至今日,小珠仍然记得清晰每一个细节。
多弥听得傻了,眼前却随着这个描述自动勾勒出清晰完整的路线,因为说这话的人实在是太驾轻就熟。
多弥呐呐地说谢谢。
小珠说了一长串,但她知道,他会记住的。
把活命的本事死死攥在手心里,有一星点的机会就不会放过,是他们这种人的本能。
看他喜欢,小珠把带在身上的软糖都拿给他。
多弥往四周瞄了一眼,没有推辞,接过软糖飞快地收到了裤腰里。她跟多弥讲话的动静,已经引得其余的学生往这边瞧,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望。
多弥谨慎地想后退,但看着小珠,又没有移动脚步,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声音卡在喉咙里。
小珠看他像只护食的动物,笑了笑:“去吧,我也要走了。”
她挥挥手和多弥再见,转身迎上站在不远处等她的黎娟,往下一个场馆去。
小珠没再回头看多弥。懂得护食,就懂得自保,无需过分忧心。他未必不知道自己在遭受什么,但是“他们没有欺负我”是他给自己编造的糖衣,说给别人,也说给自己听。
在无可奈何的境地选择相信自己的幻想,留出一片净地安放自己的自尊心。
小珠没法评判这种行为的对错,因为她也会这么做。可能这也是他们这种人通用的生存法则。
回到公馆,今天的“课表”已经结束,小珠就没有别的任务了。但黎娟还很忙碌,有一大堆事等着她整理汇报。
小珠知道自己的行踪每天都会由各种各样的人报告给霍临,事无巨细,她也不是很在意,因为从进入那个会议室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她接受了作为观赏鱼的命运,就不会去打听一些有的没的,他们本来就在鱼缸里和鱼缸外的两个世界,无法共融。
用过晚餐,小珠趴在桌子上做题。
建筑专业的讲师给她安排了试卷作为作业,她基础太差,无论多用功,都只能答出来一半,尽管那位讲师都不忍心地夸奖她已经很棒了,小珠仍然感到不安。
她并不是毫无缘由地来上这些课的,她本应该还在过着多弥那样的生活,如果她不能扮演好白秀瑾的身份,那么在这里吃的每一顿饭、每一件穿在身上的昂贵衣裙,她都付不起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