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她看清了来人以后,整个身体却彻底僵住了,她站起身来,目光停留在桑意脸上,根本不敢相信:
“怎么……是你?”
第66章
“是我,桑意。”
桑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嘴角微扬,朝桑瑜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事实上,这还是她和桑瑜,在成年脱离了学校以后,第一次有这样单独对话的时候,在这一刻,放下曾经的所有,她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仿佛这个病房也像一个小小的玻璃水晶球,将面前这个曾经和她对立,曾经敌视过她,甚至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放在了一个只有她们两人存在的世界里。
真正去进行一场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对话。
桑瑜黑色的眸子,紧紧锁住她,比起曾经清明冷艳,很少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她似乎陷入了一种清醒与混沌交织的病态疲惫里,深处有浓重的黑影,困住了她,使得她不得不停留在原地。
这个黑影,桑意觉得很熟悉,因为在高中那一次,卫生间里的对话时,她便已经通过桑瑜手腕上的疤痕,捕捉到了这个黑影的存在。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这个黑影从那以后日渐增长,直到彻底把桑瑜困在其中,吞噬一切。
桑意又向她轻轻走近了几步,桑瑜却立即向后退去,直到整个身体靠在了窗沿边上,苍白的唇颤抖了一下,语气警惕:“你来干什么?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吗?”
桑意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在那张硌人的铁架床上,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放下了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拿起了东西出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会让医生进来!立即把你带出去的!谁给你的权利来看我的!谁允许你这么做!你赶紧给我滚!”见她没有回答,桑瑜却歇斯底里的叫出了声来,朝她喊道。
她显然很容易进入应激状态中,纤瘦的身影,止不住的轻微颤抖了起来,双手揪紧身后的窗帘,赤着的双脚却瑟缩着,看起来非常害怕。
桑意却再次离她近了一些,坐到了离她极近的床沿,在桑瑜瞪大的眼睛里,将自己拿出来的一个盒子,轻轻放在了她面前。
“桑瑜,你看看它,美吗?”她把声音放的极轻柔,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向桑瑜,语气里带着安抚的味道,莫名的,似乎带有一种魔力,令人有安心的感觉。
桑瑜略微将自己放松了一些,低头向那盒子看过去,那个盒子里,放着一朵红玫瑰,这朵红玫瑰,颜色非常红艳,但显然早已死亡了,只是保留它的人,将它变成了干花的模样,所以看起来仍然极美。
那个盒子对她是有吸引力的,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走出这个逼仄狭小的病房,去看过一次花了,于是她不由自主的,也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拿起那个盒子,仔细看着那朵红玫瑰。
桑意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里缠着好几层白色的,宽宽的绷带,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细细小小的陈旧伤口,在绷带盖不住的地方,露了出来。
知道桑瑜已经情绪平定了下来,而且对这支玫瑰很感兴趣,桑意继续柔声出口,对她缓缓说道:“这是高三毕业那年,我妈去世的时候,留下来的遗物。”
“去世?遗物?”桑瑜握着盒子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惊讶,有些费劲的,在脑海里,消化桑意说出来的词语。
桑意的母亲竟然也去世了?而且是在她们高三毕业那一年?那时在她眼里,满心都是陈恣的她,只觉得在天台撞见了她们的拥吻以后。
桑意就成为了她眼里,拥有全部的,骄傲的胜利者,而自己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手下败将,狼狈而崩溃,甚至还割腕了一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从那以后,她很少再关注桑意的事情,高考成绩出来不理想以后,桑明远对她的管控越发变态且严厉,要求她必须从大一开始,就准备考研。
本身就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又终日活在父亲的高压之下,于是她的抑郁加重了,精神开始逐渐出现了问题,一次次她从宿舍冰冷的地板上苏醒时,伴随着殷红的血液,和室友们的尖叫声,充斥在她的耳边。
于是,她不得不在学校的要求下,被辅导员通知退了学,回了家,桑明远对她的不满却越发严重,觉得她丢了他一世的英明和老脸,她这个女儿,再也无法成为他心目中的“满分答卷”而是一张“废纸”和“垃圾”。
最终导致她彻底崩溃的,是有一天,再次被车从医院送回来,桑瑜推开母亲房间门时的那一刻,她以为母亲今天没有亲自去医院接她,衣着整齐的,趴在梳妆台上,只是因为睡着了。
直到她走近,看到掉落在母亲脚边,丢失了盖子,已经空了的一小瓶安眠药,她就这样走了,甚至连一封遗书,一句遗言也没有留给她。
可桑瑜并不知道,竟然连桑意的母亲,赵梦也早已去世了,她所经历,所遭受的一切,甚至比自己还要早。
“我妈在高一那年,就抛下我,自己独自离开陈家了,从那以后,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太平间里。”桑意直视着桑瑜,目光落在她握在手里的那个盒子上,语气有些颤抖。
桑瑜望着桑意那双澄澈的,极富有灵气的大眼睛,她在里面看到了一些泪花,还看到了一颗和她极其相似的灵魂,在这一瞬间,她甚至在桑意眼中,看到了曾经,同样面对母亲逝去的自己。
“所以我明白,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桑瑜。你被它们困住了,被你父亲对你提出的要求,被你母亲的离世,困在了这里。可你要相信,那些都不是你,不是真正的你。”桑意继续张了张唇,向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桑瑜听着她的话,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在她眼里,无论是外貌还是处境,明显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从一开始,就取得了她曾经所爱之人的全部喜欢的人。
现在就坐在她面前,语气诚挚至极,对她说话。而这个人,甚至在高中整整三年的时间,都得到了她的敌视和针对,甚至高二在海岛上,她还害她,差点陷入了危险的绝境里。
桑意垂下眸去,继续从她的单肩包里,掏出了一些东西来,桑瑜疑惑的看去,那是一整盒红色的东西,颜色鲜艳至极,就如同她无数次,割开自己的手腕时,流出的颜色。
她慢条斯理的将这一盒东西放在了一旁,随即拿出了一把桑瑜感到陌生的东西,形状极其类似一把小刀,这令她浑身僵了一下,心内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毕竟她痴迷着那种割开皮肤的痛苦的感觉,会让她觉得整个人都在新生。
下一秒,桑瑜却颤抖了一下,一阵暖意兀然从她手腕传来,她愕然的低头看去,竟然是桑意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只还算完好的,没有被包着纱布的手。
“你……你要干什么?”桑瑜有些紧张,不明白桑意到底打算做什么,她抬起头,向她厉声问出了口。
桑意并未回答她的话,几秒钟后,微凉的触感却在桑瑜的手腕上弥漫开来,她低头看去,瞬间瞪大了一双眼睛。
只见桑意掏出了一管红色的液体,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涂抹了开来,看起来就像一滩颜色极其鲜艳的,殷红的血液躺在她手腕上,这是她最熟悉的颜色。
些微的气味朝她鼻间袭来,桑瑜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这似乎是画画用的颜料。
这样的画面,桑瑜并不觉得陌生,因此看着桑意在她手腕上,将这堆颜料推开,她竟也忘记了抗拒,有些痴迷的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逐渐覆盖了
整个白皙的手腕,然后逐渐干涸,紧贴在她皮肤上。
几分钟后,桑意拿起了那把,在她眼里如同“刀”一般的工具,将那把钝头的东西,轻轻贴合在了那层干涸的血液一般的颜料上。
桑瑜仍然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将手缩回,而是任桑意,用那把剃刀,轻轻将她手腕上,如同“皮肤”一般的颜料,小心翼翼的缓缓剃了下来。
时间流速变得很慢,又麻又痒的感觉传来,却莫名的令桑瑜心里觉得有些爽意,那层“皮肤”一整片脱离她手腕的一瞬间,就如同,她真的又重生了一次一般,只留下了一点点微红的痕迹。
“桑瑜,你看,你剥离了你的痛苦,又死了一次,多么简单。”观察着她的表情,桑意笑了一下,松开了她的这只手,随即却又将她另一只,缠着绷带的那只手,握在了手里。
这一次,她拿起了一个精致的小颜料盒,打开以后,用细小的画笔刷,蘸取了一片天空的纯蓝色,在她手腕纯白的绷带上,画了一蓝色的小花,花朵中央,是一个大大的,望着她笑的笑脸。
桑瑜颤抖着长睫,看着她坦之如素的,把她的绷带当成画布,尽管那下面遮盖着的,是她深可见骨的溃烂伤痕。
画完了画,放下了画笔,桑意却握着她的手腕,粲然一笑,澄澈的眸子望着她,兀然说出了这么两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