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她只带了冬青出门,把施嬷嬷和夏竹留在了汀兰院。
她到了和表哥约定的地方,才下了马车,她就看见慕祁穿着一身湛蓝的锦袍站在不远处,他的手上捧着一个手炉,一张俊逸的脸略显苍白。
见了她,没什么神情的脸上才露出几分温和:“般般,许久不见,可还好?”
少时经常见面的表兄妹,如今不是因为外祖父的事情,二人几乎不会有交集,宋蕴枝见了身形瘦高的慕祁,只觉得心里生出一丝酸楚和可惜。
当年惊才绝艳的表兄,因为外祖一家的事情,不得不放弃入仕的机会。
她勉强笑道:“我还好,表哥呢,她对你还好吗?”
提到对方,慕祁脸上的温和少了几分,当年母亲因为外祖父的事情伤心成疾,没多久就病逝,留下他一个在侯府艰难生存,母亲本就是继室,最后他被成为世子的继兄排挤,只能搬出侯府,自己独自在外生存。
却不想阴差阳错,被迫成了一位女子的外室,那人身份不一般,他便借着她的手报复侯府。
如今能进入诏狱,也是因为有她的缘故。
想起她,他心情复杂,当初的屈辱仿佛又慢慢浮上心头,他强压下去,冷静道:“先不提她,诏狱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我们先去看望外祖父。”
“表哥,如果你能离开她,你愿意吗?”宋蕴枝知道慕祁给一位女子当外室的事情,起初她想要帮助他,可他拒绝了她,现在她还是想再问一遍。
她觉得表哥并不甘心,所以想要帮一帮他。
走在前头的慕祁被寒风吹得咳了几声,他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但是很快又道:“你如今在谢府,不用为了我的事把自己牵扯进来,当初你落水的事情于你名声已然有损,兄长不愿意见你再次被流言中伤。”
这事他第二次拒绝她的好意,宋蕴枝沉默不语,看着眼前那道鹤骨松姿的身影,眼底涌起酸涩。
她没有继续劝说,因为了解这位表兄的脾性,知道他不愿意提起他落魄的一面。
到了诏狱,门口的人见了慕祁,果真没有拦着他们,为了省去麻烦,宋蕴枝穿了一件斗篷,一张脸隐在毛茸茸的兜帽之中。
冬青识趣地把一沓银票塞到了狱卒的手中,那狱卒带着他们进了最里头,隔了十年,宋蕴枝终于见到了外祖父。
即便是被关在牢中,外祖父身上仍旧保持着从前的风骨,不见有任何的狼狈,除了清瘦和苍老了许多,倒是和少时见到的差不多。
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看着站在小窗之下,正抬头看着从小窗中照进来的那束光的老人,她鼻尖一酸,忍不住冲着他哽咽地喊道:“外祖父,般般来看你了!”
正在思念着女儿的傅安骤然听见宋蕴枝的声音,即便是这道声音陌生,可他心中一跳,还是转了身。
此时的宋蕴枝已经把头上的兜帽取下,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狱中光线昏暗,可是傅安还是在她的脸上感觉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又因为她唤自己外祖父,还说了自己的小字,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那位小时候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外孙女真的来看自己了。
当初还会同自己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激动地走到栏杆前,清明的眼睛翻起了水光:“般般?真的是般般?”
宋蕴枝强忍着要落泪的冲动,“我与表哥来看你了,外祖父。”
这时候傅安才发现站在宋蕴枝身边的慕祁,他欣慰道:“祁儿也长大了,你与你般般可是成亲了?”
不怪他会问出这个问题,眼前的一对外孙不管是外貌还是才情,在他看来都是般配至极,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难怪他从前就想要给他们两个定下亲事。
宋蕴枝没想到外祖父会问出这样的话,她脸色一红,解释道:“外祖父,般般是嫁人了,不过不是嫁给表哥。”
说着她把自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刻意不让外祖父去问表哥的事情。
“你嫁的人竟是他?”傅安有些不可置信。
宋蕴枝点头,在他的惊讶中回答:“郎君他很好。”
谢家三郎,从前傅安还是太子太傅的时候,就经常会见到对方,他惊艳于对方年纪这般小,就已经聪慧过人,远超同龄人,甚至还想过要做他的老师,当时还想要是太子日后登基,这位三郎定然是他最大的助力。
只可惜,太子已死,谢三郎多少会受到太子牵连,他未来的仕途多半是毁了。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会嫁给这样一位被太子所累的人。
“他现在可有入仕?”傅安隐隐有些激动。
宋蕴枝不知道他为何激动,如实回答:“他如今在刑部任职,是刑部侍郎。”
说完就听见傅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出现泪花,宋蕴枝不明白他为何要笑,与慕祁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露出担忧。
傅安慢慢停下,才用一双锐利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缓缓道:“当初太子与老夫皆是被人所陷害,丞相不得已为了保住太子不惜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太子的名声才得以保全,陛下把我们关在这牢中十年,大概是心存疑虑,所以迟迟没有处决老夫。”
更是因为忌惮。
“那为何外祖父方才要笑?”宋蕴枝不解。
傅安这时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郑重地对着她道:“般般,你嫁对了人,或许外祖父等人身上的冤屈,迟早会洗脱也不一定......”
他于宋蕴枝提到谢谌的只字片语中,窥见了少年不屈的灵魂。
走出诏狱后,与慕祁分别后,她看着身边的慕祁,突然问道:“祁哥哥,方才外祖父在狱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祁回头,只对着她道:“或许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第53章
二人许久不见,倒是有叙旧的意思,索性往行人稀少的河岸边走去,慕祁身子不太好,经不住吹风,才走了几步就咳嗽起来。
宋蕴枝担心地上手替他拍了拍背:“祁哥哥,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吗?”
她记得慕祁身上的寒症,正是因为当年下雪天被他爹罚跪在外面得的,本以为他跟了那位,会帮他把身子调养好,谁知道竟还是老样子。
慕祁稍微平复下来之后,才安慰她:“无妨,只是老毛病,倒也要不了性命。”
“可是......”宋蕴枝还想说什么,又被他给打断了。
“般般,今日见了外祖父,虽然他老人家看起来精神比去年好了些,可到底是老了,不能再耽搁了,若是想要早些替他们洗脱冤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谢谌帮忙,你当初嫁给他,不也是为的这个吗?”
说完他又咳了几声。
宋蕴枝闻言苦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我不敢相信他,要是他知道了我与外祖父的关系,要是他......”
要是他本就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呢?
看出了她的犹豫,慕祁正色道:“我见过几次谢谌,他与那些人
不一样,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他,且当年的事情,以他和太子的关系,你觉得他当真会袖手旁观?”
宋蕴枝只觉得心里有些乱,她不喜欢计划被人打乱的感觉,可一想到外祖父,想起他苍老的模样,她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我再想想吧。”她皱着眉头道。
慕祁还想劝她,可瞧见她苦恼的样子,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逼她,他知道她自己有主意,要是逼急了反而会生出逆反的心思来。
于是只是温和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若是日后你求了他,他不愿意的话,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宋蕴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宋夫人,好巧。”
河岸茶楼上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声音,宋蕴枝脚下的步子一顿,仰头一看,正好看见衣着华贵的沈雪宁站在窗边,而她的身后正是因为犯错被她发卖的春桃。
春桃见了她,眼神闪躲,发现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眼里后,忍不住咬了咬唇。
宋蕴枝脸色不变,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继续抬脚往往前走去。
沈雪宁见宋蕴枝完全无视自己,气得声音都大了许多:“我知道你和贺大人的事情!”
身边的慕祁听闻,好奇道:“你与贺时章的事情她如何会知道?”
宋蕴枝倒是没有慌张的意思:“大约是从前和贺时章见面的事情被人撞见,然后告诉了她吧。”
又或者是沈雪宁自己撞见了。
她没有一点慌张的意思,倒是让沈雪宁着急了,她还想着用这件事威胁宋蕴枝,不能就这么让对方走了。
“我有话与你说,你上来!”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宋蕴枝完全不想搭理她,径直继续往前走去。
沈雪宁咬了咬牙:“你那嫡妹最近和端王府走得近,你真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宋蕴枝觉得宋媛安还没那个本事能搭上端王府,听到身边的慕祁又咳了一声,河岸边风大,她索性带着人进了茶楼,看看沈雪宁能憋什么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