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澈举起手中的一张纸条,厉声问道:“你还记得这张借条吗?当初你爷爷生病,我爸二话没说的给你家拿了五千块钱,如今我们的感情如何先不论,你得先把欠我们家的钱还给我!”
看着何澈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冉冉想了想,的确是有这么件事情。
其实这两年,家里的欠账已经基本上还完了,但在把钱还给何家时,何澈的爸爸却拒绝了,说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个钱就不用还了。
爸妈想反正双方是亲家,不还这五千块钱,也可以陪嫁时,把钱用来给孩子们添置家具,就没再坚持。
现在他倒是跑过来要钱了。
陆延回头看了眼陆冉冉。
冉冉朝他点了点头。
陆延下了车,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牛皮纸包裹,走向何澈。
何澈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陆延很高,神情冷淡,满脸写着不好惹,黑夜里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陆延只是伸手把他手中的借条拿了回来,然后把手中的东西往他身上一扔。
“这里面有五千块钱,从此两不相欠,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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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回到家,就发现屋内灯火通明。
往里一看,爸妈正衣着整齐的坐在堂屋,严阵以待的样子。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刚要过去,就听见爸爸的声音:“冉冉,你去睡觉,陆延,你过来。”
冉冉满心问号,这是怎么了?爸妈以前很少这样语气严肃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延安抚似的轻拍了下妹妹的肩膀,然后往堂屋走去。
他刚走进屋子,田娟就起身去关了门。
陆延有点疑惑:“妈,怎么了?”
田娟看向他,神色有几分纠结。
今天她刚从干活的地方回来,拿出钥匙打开门时,邻居周婶神神秘秘的凑过来,用手遮着嘴巴小声说道:“这两天我去市里领保险,我看见你家小子,在那种地方上班哩。”
周婶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点嫌弃,像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
田娟反应了半天,那种地方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陆延换了新工作,他说是王厂长介绍的工作,每天回家很晚。
她还以为是换了个厂要倒班,也就没多问。
田娟还是有点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还特意跟着确认了下呢,是你家小子没错。”
镇上的老一辈,都是一辈子老实巴交干活的人,而“那种地方”,显然是他们接受不了的,去那种地方上班,就意味着丢家族的脸面。
“你可得劝劝他,”邻居周婶语重心长,“在那种地方待久了,人就完了,这两年我听说进去蹲牢的人可多了。”
第14章
“要是干这种事,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家人哩,隔壁大杨镇上那小子,就是就是在这种地方只干了一年,就学坏了,什么坏事都敢做。警察在他家里搜查的时候发现了白.粉,后来全家都被带进去了,判的可重了,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出来。”
“你还是劝劝你家小子,抓紧换份工作吧。”
田娟本来就是朴实胆小的人,听到这话只觉得脑海中天旋地转,生怕自己的儿子明天就被警察带走了。
她匆忙谢过周婶,回到家之后她连饭都没做安生,心惊胆战的熬过白天,等陆建国回到家时,连忙把这件事给他说了,想两人一起拿个主意。
陆建国听完,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叹了口气,坚定地说:“今晚等他回来。我们问问他。”
于是在田娟的再一次陈述中,陆延默不作声的听完了。
他的神情坦然,没有一丝波动。
田娟小心翼翼的问“儿子,你真的是在那种地方上班吗?”
此时,她作为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母亲,无比希望从儿子口中听到一句:“不是,是周婶看错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陆延说的清清楚楚:“妈,我的确是在海城娱乐厅上班。”
田娟听完只觉得头更晕了,心砰砰直跳,沾染了娱乐厅这三个字的,能有什么好地方?
陆建国眉头紧皱,直接发话:“你现在的这个工作,不要干了。”
陆延的脸上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窘迫,只是平静的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陆建国提高了音量,“这种工作就不能干!”
田娟走到陆延身边,握住他的手,努力平复着情绪,语重心长道:“儿子,真不是爸妈为难你,你这个活真的不能干。有多少年轻人就因为在这种地方上班。一辈子都毁了。虽然这种地方挣得多,但是挣得多也得有命花呀。妈不希望你们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想你们平平安安的。”
陆延摇了摇头:“爸妈,我是不会换这个工作的,我目前找不到比这个挣钱更多的工作。”
陆建国立刻摇头:“不行,这个工作挣钱再多你也不能干。哪怕你继续回来开车,也不能去那里。”
陆延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如今
如果再不说这件事,是改变不了父母的想法的。
他抬眸:“今天何彻去学校找冉冉了。”
爸妈立刻紧张起来:“他想干什么?”
“他把借条拿过来,说要我们还欠他家的5000块钱。”
妈妈立刻面露难色:“那怎么办,我们家现在确实没有5000块钱现金拿给他,要不等王总把钱还给我们,我们再把钱还给他,能不能让他宽限几天?”
陆建国立刻否决了:“不行,那笔钱是要给冉冉高三上学交学费的钱,谁都不许动!上学用钱的地方多,即使拿到了,我们要给它存起来。”
田娟劝道:“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想这些了,要是不给他,他一直纠缠女儿怎么办?”
“爸妈,你们放心,”陆延说,“我已经把钱给他了。也跟他说了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们。”
妈妈问:“你哪里来的钱?”
“今天我找领班预支了半个月的工资,这里的工资要比在车场高很多,本来是想把钱拿给妈妈当生活费的。”
他说的轻松。二老却眉头紧皱的对望一眼。彼此都能从眼神中看到吃惊。能赚到这么高的工资,肯定也有要付出的辛苦条件,没有哪个雇主是傻子。
他们不知道路演陆延每天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简单的事。
他们只会更担心。
陆建国叹了口气:“我们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们都还能继续干活,不想让你太辛苦。”
当父母的心都是如此,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想孩子过得不幸福。
陆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着爸爸,眼睛中有隐隐泪光:“货车即使熬夜开一天,也挣不到八十块钱。”
“妈妈的眼睛花了,每天滴眼药水,也快缝不了衣服了。”
“冉冉要上高三了,以后还要读大学。”
“不去挣钱的话,咱们什么时候能活的像样点?”
是,很多时候,人生都有选择。
可是,他没得选。
妈妈逢年过节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好衣服,爸爸为了能接点活常常会去低声下气的求人,妹妹每次花钱都花的小心翼翼……这都是他亲眼所见。
当经历过这些,才会知道,贫穷对人的心理冲击有多大。
很多事情,他自己可以承受,却不想让家人承受。
如果这个家,必需有一个人活的沉重,才能换来全家的好的生活,那么他只会希望,这个人是他。
来这里的这么久,他深深感到没钱带来的窘迫,这个社会中,没钱寸步难行,会被人看不起,会被别人踩在地上欺负。
陆延说话的声调不高,语气平静,却字字沉重,如同重锤般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每多说一句,房间里那股压死人的沉寂就多一分。
家里窘迫的经济条件,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当真相被这么赤裸的讲出来时,却又让所有人都难以承受。
这就是家里的现状,需要钱,却又无法放下那份自尊心。
房间中寂静无声,陆建国不说话,垂着眼皮,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儿子还给他留了几分体面,没有戳破他有高血压,每天都需要吃药这件事。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可能很快就干不了货车司机这份需要熬夜的工作了。
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他难以想象家庭的日常开支要怎么维持。
从现实来说,他的确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拦陆延要做的事。
田娟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抹着眼泪。
她无法反驳一个字。
贫穷能压垮一个家庭。
贫穷让他们不能保有任何心气。
陆建国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中是道不清的无奈:“是我和你妈拖累了你们。”
“爸妈,”陆延慢慢蹲下来,看向两人的眼睛,“我保证,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