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叶知蕴今天已经听过一回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挂电话。
手指刚伸出去,对面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急忙道:“先别挂!”
叶知蕴动作一顿,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知蕴,妈妈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许若昭说。
“说啊,我听着。”
“嗯……”许若昭似乎有些犹豫,沉默两秒,继续说:“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下吧。”
叶知蕴皱起眉心,张口就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按照许若昭今天这个架势,如果见不到她的话,怕是能不厌其烦地打上八百个电话。
“行,那就明天吧。”
她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许若昭报上一个店名:“明天上午十点钟可以吗?”
叶知蕴语气冷淡地说:“你能准时出现就行。”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
手机界面重新回到微信,对话框最底端,邓昱柯又发来几条消息:
【跟我就别客气了。】
【你如果实在过意不去,不如中午顺便请我吃顿饭。】
【(一碗兰州拉面就行,我很好养活)】
看到最后,叶知蕴没忍住勾了勾唇角,因为刚才那通而生出来的烦躁情绪瞬间没了一大半。
她打字回复:【怎么可能就请你吃碗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怎么也得加个蛋吧。】
邓昱柯:【那我要两个。】
-
“铛铛铛——”
挂钟敲响,预示着十点钟的到来。
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人,四周空荡荡的。
叶知蕴坐在靠窗位置,单手支着下巴望向外面。
听到声音后,她转头看了眼,皱了皱眉,又收回视线继续望着窗外。
偶然有对母女经过,小姑娘叽叽喳喳地似乎在和妈妈分享着什么趣事,满脸兴奋,手舞足蹈。
十点零五分,店内依旧安静如初,只有音响里的古典乐缓缓流淌。
叶知蕴站起来准备离开。
第二次被放鸽子,她的情绪出奇地平静,或许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拎起外套,一只胳膊伸进去——
玻璃门在这时被推开。
“欢迎光临!”
叶知蕴蓦地一怔,循声看过去。
一个身穿黑色长款羽绒服,妆容精美,气质卓绝的女人进来,四下打量一圈,最终将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径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只是太久没见了,叶知蕴一时间不敢确认。
直到女人停在她面前,红唇轻启,笑意盈盈地打了声招呼:“哈喽~~”
叶知蕴终于后知后觉地认出来人是谁,接着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想法是:她好像胖了很多?
许若昭看她一副穿衣服准备离开的样子,赶紧道歉:“sorry,我来晚了,今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耽搁了几分钟。”
“哦。”
叶知蕴把那只袖子褪下来,重新坐回原位。
许若昭没着急坐下,而是环顾一圈,笑着说:“这家店都没怎么变样,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他家的冰淇淋,总缠着我买。”
听到这话,叶知蕴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
开心吗?
不知道。
她低下头,用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试图转移话题:“吃点什么?”
“点你的就好。”许若昭说:“我现在吃不了这些。”
“行。”
叶知蕴随便挑了一款下单。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动静,余光里人影闪过,许若昭坐在了对面。
她暗自长出了口气,抬头:“你想说……”
当她再次看向对面的人的时候,后半截话像是瞬间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
许若昭的羽绒服很宽松,所以看不太出来身材如何,可现在脱了外套,腹部隆起的弧度明显昭示着什么。
“你……”声音像是硬挤出来的,干涩嘶哑:“怀孕了?”
许若昭嘴角噙着浅淡笑意,低头轻抚肚子:“是啊。”
叶知蕴大概猜到了,但还是想再确认一遍:“所以你叫我出来就是想说这个吗?”
“嗯。”许若昭抬起头:“我想来想去,还是当面告诉你比较好。”
叶知蕴千算万算,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这个。
她的目光始终落浑圆
的肚子上:“几个月了?”
“快七个月。”
叶知蕴恍惚想起上回去纽约参展被放鸽子的事情。
算算时间,那时候应该刚查出来吧?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许若昭说:“知蕴,上次在纽约,我并非故意爽约,只是那天早上起来突然出血了,去医院说有先兆流产的迹象,我卧床保胎了快一个月才好,其实那时候我就想和你见面说这件事的。”
那起码给她打个电话吧?
叶知蕴想。
她再一寻思,又觉得算了,现在再说还有什么意义。
服务生送来冰淇淋,叶知蕴道了声谢,问她:“你和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希望我祝福或者恭喜你吗?”
“不是,我只是告诉你……”许若昭低头摸摸肚子,又看看她,笑得无比温柔:“知蕴,你要当姐姐了。”
“……”
叶知蕴用勺子挖着冰淇淋,突然有点想笑,为许若昭,也为曾经的那个自己。
哪怕过去二十多年,她依旧清晰地记得,父母离婚那天,许若昭带着几大箱行李即将搬走,她抱着她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许若昭说没办法带他们兄妹走,但保证一定会经常回来看他们,让她乖乖听话。
一年后,许若昭宣布再婚。
两年后,父亲去世,葬礼上,许若昭揽着哭到不断抽噎的叶知蕴说:“没关系,以后还有妈妈。”
那之后,她又结了两次婚,不过一直都没孩子,叶知蕴也默认了她不会再生。
可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五十岁的年纪,都快更年期的人了,居然又怀孕了。
当初许下的承诺,最后没有一条实现的。
叶知蕴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结果当真听到的时候,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许若昭还在自顾自地说着:“生你们兄妹俩的时候我还太年轻,不懂怎么养育孩子,一直觉得亏欠了许多。”
她摸了摸肚子:“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我也没想自己到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怀孕,或许也是老天重新给我了我机会,让我能够弥补。”
弥补?
亏欠了谁?又弥补给谁?
叶知蕴终于听不下去了,把勺子往桌上一扔,发出“咣啷”一声。
她自嘲般地笑了下,问:“那我呢?”
许若昭一愣。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半晌,她似是才反应过来:“知蕴,爷爷和哥哥把你养得很好,你继承了我的绘画天赋,非常优秀,我很欣慰……”
“我不想听这些!”叶知蕴打断她,下巴一抬,示意她的肚子:“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知蕴,妈妈很爱你,但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
“呵!”叶知蕴冷笑一声,猛地站起来,拿了衣服和包准备走人。
“知蕴!”许若昭急忙喊道:“我知道对不起你,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当妈妈的机会了。”
“你不是我妈。”叶知蕴脚步未停,丢下这么一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店内暖气开得很足,冰淇淋逐渐融化成液体,在勺子地步晕染开一滩。
愤怒、嫉妒、失望……
无数种情绪交织膨胀,直冲大脑。
叶知蕴急促地喘息着,连呼出来的气体都滚烫。
她刚要发动车子,突然想到什么,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知蕴,怎么了?”叶知远问。
叶知蕴开门见山:“哥,我和她见面了,她怀孕的事,你知道吗?”
通话选入沉默,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又问:“为什么瞒着我?”
叶知远试图解释:“也不是故意的,原本想跟你说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爷爷知道吗?”
“不知道,没敢告诉他。”
叶知蕴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
一路风驰电掣地飙车到家,她的耐心彻底告罄,一个甩尾进入车位,就那么歪着停了,然后直接下车,车门被甩上,“咣”一声巨响,声音回荡在地库里半天没散。
她进了电梯,按住扶手,胸口剧烈起伏,耳中嗡嗡作响。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骗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咣当——嘭——”
电梯轿厢似乎被什么卡住,然后猛地晃了下,接着头顶的灯就灭了,应急照明灯亮起,昏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