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苏萤想起昨日福宝脱口之言,忍不住起身,朝刘大人又行了一礼,道:“刘大人,您说您查遍了林氏原籍村庄所有人家?”
刘大人点头:“正是。”
“那么刘大人可曾记得,那村中可有一户自边关而来的人家,或是从关外而来?”
见姨母与刘大人眼中皆带着疑惑,苏萤索性将昨日之事一并告知。
“听福宝话中之意,那魏亮必不是关内人。既然刘大人说村中并无魏姓人家,要么他与林氏确有渊源,只是改换姓名。要么他确实姓魏名亮,却与林氏并无血亲。”
刘大人听后,觉得极有道理,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如我记得不错,村里并无外来户迁入,只不过,”
刘大人似在斟酌,他顿了顿,终是开口道:“倒是有那么一户,曾收养过一个男娃,似自北地而来。”
容氏与苏萤齐声问道:“此人今在何处?”
刘大人眉头微蹙,道:“此人于十五年前杀了林氏唯一兄长,趁夜逃遁,至今未有归案。”
闻言,苏萤与姨母俱是一怔。苏萤毕竟年少,涉及人命之事,终是难以开口,只听得耳边姨母的声音带颤道:“我曾多次问过父亲,他到底许了苏建荣何等好处,才使得萤儿上京,若是,”
容氏话说一半,终是咽了回去。她怎能当着萤儿的面说,她的外祖为了让她避婚上京,而包庇一桩人命。
心明眼亮的刘大人自是看出容氏面上难色,宽解道:“待我回去再细查一番,此等事须凭实据,未见真凭实证前,一切揣测皆属妄言,不可轻下论断。”
第149章 难道不许姨母当年在书院时,也有三五好友?
“刘大人所言极是,是我冒失了。”
容氏听罢刘大人之言,自觉失言。她的父亲向来刚正不阿,当年正因看不惯奸佞权臣只手遮天,才遭人陷害。虽然后来得以昭雪复职,却因多年不得重用,终自请还乡。
若父亲知晓魏亮是个夺人性命、逃亡多年的凶徒,断然不会为了外孙女的前程而违背良心。否则那二三十年不畏强权的坚守,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容氏后悔不已,她自己也不知怎的,方才竟会生出那般念头。愧疚之下,她握住外甥女的手,只盼萤儿莫要被她动摇了心志。
她却不知,自己此番心神不宁的模样早已落入旁人眼中,那人暗暗叹了一口气,却终究未发一语。
心思玲珑的苏萤又怎会感受不到姨母的相护之意,也明白刘大人所言,唯有真凭实据,方为正道。
她主动提道:“刘大人,不知您今日离开书院前,可否稍作停留?我丹青勉强过得去,若能在您动身前将魏亮的肖像画出,查证时也好有个助力。”
刘大人闻言,双眉一挑,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仅容貌酷似当年的若兰,连才情品性也不逊分毫,心中更添几分欣赏。
只见他宽声道:“你不必着急。描摹人像,贵在静气凝神。若今日画不完,明日再续也不妨,我自会遣人前来取画。”
苏萤自然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可这几日她总梦见小草呼救的模样,心绪难安。姨母说,她早已遣人问过附近的人牙,并未有人从苏家收过什么小丫头。浆洗房的老婆子也断无说谎之理,那么查魏亮,便是当务之急。
也许是魏亮那猥琐的面目早已刻入脑海,也许是寻人心切,她终还是在刘大人离开前将画像画完。姨母替外祖父母送客时,她快步奔至书院门前,在刘大人临上马车之际,将那仍带着墨香的画卷,亲手交到他手中。
“萤儿,在刘显岭派人通传消息之前,你便莫要回苏府了,暂且随姨母住在书院。”
看着刘大人的马车渐行渐远,容氏握住苏萤的手,语气慎重。
姨甥二人转身入内,书院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
“姨母,不论魏亮是否真是那逃亡多年的凶徒,至少林氏出身造假,已是事实。”
苏萤语声不高,却字字清晰:“如今唯有我仍留在苏府,才能探出更多隐秘,寻得实证。若我也待在书院,所谓的算账,便成了空谈。”
“母亲已逝多年,我如今所能为她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她当然明白姨母的担忧,此刻看向容氏的目光中,除了安抚,更多了一分坚定:“姨母,再怎么说,我也是苏府的大小姐。您放心,我会行事谨慎,不叫林氏与魏亮察觉我们已有所疑。”
说着,她脸颊飞霞微起,轻咬着唇道:“何况如今,还有袁家与杜家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落下,苏萤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停下脚步,歪着头问道:“姨母,刘显岭是刘大人的名讳吗?您和他相熟?”
晨时在厅前,她便觉得姨母与刘大人颇为熟稔,只是姨母一口一个“刘大人”地敬着,而刘大人亦以“杜夫人”回之。
可如今马车一走,姨母却直呼其名,苏萤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幼时外祖父母因书院事务繁重,甚少分神,实则多是姨母陪伴她长大。那时未嫁京前的姨母,性子颇为洒脱。才情并茂自不待言,只是多年未见,再相逢时,竟已收敛沉稳许多。
苏萤知姨母有此转变,一是年岁渐长,二是因姨父早逝所致。正如她在苏府的那两年,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将外放的性子渐渐收起,变得谨慎少言。
故而当她听见姨母在马车起程之后,便连名带姓地唤着“刘显岭”,心中便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容氏闻言,嘴角边浮出笑意,她并无意隐瞒,对着外甥女坦荡道:“你在书院时有那袁颂做玩伴,难道就不许姨母当年在书院时,也有三五好友作陪?”
提起儿时往事,容氏紧绷的心便松了几分,她一边同外甥女往回走,一边忆起往昔。
“刘显岭当年在你外祖的那几个学生中,是最刻苦用功的一位,就是性子有点犟,死心眼儿!”
苏萤一听,眼睛便睁得老大,她虽未敢认真看清刘大人的样貌,可是几番交谈下来,练达沉稳不说,就拿方才她说的丹青之事,他也能直接切中重点,并不似姨母口中说的那般木讷不通。
更何况,外祖的学生,除了那个被外祖和母亲看走眼的苏建荣之外,有哪个不是各凭本事考进来的?
苏萤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姨母继续说道:“他双亲早逝,除了读书钻研,对其他一点儿都不上心。当年入了书院,便是破衣弊履,无人愿坐在他身旁。”
容若兰至今还记得未开讲前,她替父亲查看学生是否到齐,结果偌大的学堂里,就刘显岭周围空无一人,每个学生都嫌他不修边幅,有股异味。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时的容若兰,没有其他寻常小姐的矜持,径直走至刘显岭的跟前问道。
“刘显岭。”
显然,这刘显岭也甚少同女子这般面对面地对话,几乎容若兰问一句,他就愣头愣脑地跟着答一句。
“好,刘显岭,师母找你有事,你跟我来!”
她借口母亲找她,把他带出了学堂,让他等她一会儿。
她一路小跑而去,又一路小跑而来,最后,刘显岭在小厮的引领下,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自父母过世后,便未曾穿过的新衣鞋袜。
容氏自是不能将刘显岭曾经的窘迫说与外甥女听,只见她眼带着笑意回答着萤儿最初的问话:“他如今也是一县的父母官,在人前我自是要敬他一声刘大人。”
说着便又叹了口气道:“他这人啊,就是犟得很,你外祖母曾经要给他说门亲事,他却推说学业未成、家徒四壁,娶亲也是害人。我这次回乡,听你外祖母说起又给他张罗亲事,他仍是百般推脱,道什么黎民百姓平安为首!我都劝你外祖母,少操些心,难道还如从前那般,将他拉出学堂,去洗,”
话说至此,容氏忙止住话头,今日也不知怎的,竟屡屡失言。
第150章 我倒记得你舅舅的眉间还是额上有点印记似的
本以为至少得等上三五日才能得知探查结果,没想到才过了两日,姨母便又派了马车将苏萤接去了书院。
“刘大人怎么说?魏亮是否就是那凶徒?”
苏萤同外祖父母见过礼,便借口要随姨母去藏书阁取书。
容氏轻轻摇头,语带遗憾:“刘显岭当日便回了县衙,重新翻阅旧档,查出凶徒名叫林明辉。在确认其年龄与魏亮相符后,才派人拿着你画的肖像去了那林家村。”
她顿了顿,又道:“先前说那林家村小,并不是指占地,而是说村里人家少。那一带山多地稀,家家户户都住在山上,彼此相隔极远。林氏与林明辉虽说是邻居,那也是相对而言,一个住在山腰,一个住在山顶。”
“他亲自带人逐户走访,可连画像都没展开,就被告知未曾听过林明辉和林梅芬之名,更别说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