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似乎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终于将放在书上的视线收回,转而看向他,问道:“这么说,她以后日日会在藏书阁?”
清泉正要回答,谁知书房外却响起了雪鸢的声音:“公子,奴婢雪鸢奉太太之命前来给您送些糕点。”
见公子颔首,清泉便跑去给雪鸢掀帘,道了声雪鸢姐姐。
雪鸢提着食盒款款而来,言语轻柔道:“公子,太太见您午膳用的不多,特让奴婢给您送来枸杞山药糕。这枸杞明目,山药补脾,公子不妨现下就用一些,奴婢好回去禀告给太太,让太太舒心。”
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细细打磨过的心思,可惜杜衡却不曾往她身上看去一眼。
只见杜衡眉头微蹙,视线仍停留在清泉身上,问道:“春暖呢?”
清泉也不知,摇头道:“方才从藏书阁回来,她还在外头候着呢。”
藏书馆?雪鸢心头一怔,只是很快便收拾了情绪,说道:“公子勿怪,春暖是帮我取早上送来的食盒去了。早上奴婢给您送了红枣银耳羹,不知公子用得如何?”
杜衡却没有应答,而是对雪鸢说道:“日后这些吃食,你交给春暖便可。”
说完便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雪鸢咬着唇,无奈地低首退了下去,心中却将藏书馆三个字记得牢牢的。
这藏书阁是二老爷在世时同二太太一齐所建,公子这些年偶有去之,只是守孝期间去之甚少,如今怎地又想起了?雪鸢心中有异,打算去探一探。
而杜衡在雪鸢走后,却又陷入了沉思,原想日后亲自去藏书馆的心思,因为母亲送来的糕点,而歇了下来。
只见他面色沉静,已无之前听清泉回禀时的兴致。
心下一定,便让清泉近前,吩咐道:“从今日起,你多留个心眼。日后,表小姐无论是在东院抄经,还是在正院同小姐上课,又或是在藏书阁打理书目。但凡缺什么,少什么,或是被谁为难了,你都去搭把手。若是有什么你都帮不上的,就过来禀我一声。”
“唯有一点需要记着,莫要让人知晓这是我的意思。”
“她再怎么说都是杜府的表小姐,自然没有让人轻贱的道理,我不想他日,有人说我们杜府连个亲眷都要苛待。”
此刻他的心情复杂,这一番交代,既像是在为母亲先前对苏萤所做的一切,做着无声的道歉。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切莫因一己言行再让她遭受误解。他收起了方才的好奇之心,只觉得此时与其靠近,不如保持适当距离,才是对苏萤最好的尊重。
只是心中又有些放不下,毕竟东院的下人们已经对这位表小姐有了轻贱之心,于是,他才对清泉有了这样的吩咐。
有些话他不用吩咐得太细,他知道清泉机灵,晓得如何行事。于是,看到清泉拱手称是后,便抬手让他退下。
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他终是伸手翻开了《论语郑氏录》。
今日的温习似乎不尽如人意,他要收收心了。
一切还是要以备考为重,母亲的心思会有如此大的猜忌,还是因为对他寄予了太大的希望,他打算今夜晚些歇息,把今日未完成的功课补上,免得一时疏忽,又牵累了无辜旁人。
第28章 疑心生暗鬼
许是下雪的缘故,天沉得厉害。哪怕藏书阁那扇窗子再大,日头被云遮了去,也无甚光亮照进来。
清泉走后,苏萤继续查抄书目,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觉得眼睛酸胀难受。坐于书案前,揉了眼眶好一会儿,才觉得松快了些。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张借书明细上。
“《论语郑氏注》”
她低喃着书名,想起外祖曾经讲过的一句话:“只看朱熹《集注》而不读《郑氏注》,虽榜上有名,日后亦不过吏耳。”
外祖向来不喜急功近利的学子,哪怕他们的文章再好,也不会收于门下。在他看来,愿意读《论语郑氏注》的人,志在正解,走的是正道。
来杜府的这几日,苏萤已看得明白。在杜府之中,没有一件事比杜衡的科考来得重要,不仅是老夫人、夫人,就连姨母也常将他备考之事挂在嘴边。原以为这位表兄一心只有“功名利禄”,如今看来,难道是她错了?
苏萤无奈一笑,急功近利也好,真才实学也罢,他若能金榜题名,终归是好,总好过名落孙山,牵连她受无妄之灾。
不过苏萤倒是可以肯定,这杜衡定是个聪明人。
这几日见了杜衡不下三回,每次她都装作视而不见。尤其是今日清晨,在花园的那一幕,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只敷衍地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去。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失礼,更何况杜衡呢?
想来他已明白她不愿与他照面。
他是见过她来藏书阁的,或许正因为此,才派了身边的小厮前来取书。
苏萤点了点头,暗自道,也好,心照不宣,各守分寸,与聪明人相处,不至劳心。
她瞧向窗外,似乎那云又深沉了几分,恐怕还有一场大雪在后。苏萤想了一想,便将那借书明细夹在了目录册中,因日日都要来藏书阁,也就省得来回携带这些物件,将书案收拾妥当后,她便离开了藏书阁。
雪鸢离了西院,并未径直往藏书阁去。
像她这样的大丫鬟,平日除了出入主子院落,等闲不往角门一带走动,免得失了身份。思忖踌躇一番,终是架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念头,想着不妨以替主子折枝为由,往花园去一趟。若是被人撞见,也不至教人生疑。
才踏上廊道没几步,便远远瞧见藏书阁中走出一袭妃红色的身影。雪鸢心中一惊,忙躲入廊柱之后,只用眼角偷偷去瞧。
雪鸢是真真正正、面对面地见过这位表小姐的。表小姐的容貌自是不必多言,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素色衣裳穿惯了的她,今日竟披了一件妃红色的斗篷,那俏生生的颜色更衬得表小姐本就不凡的面容添了几分娇媚。
小径上三三两两的小厮、丫头在行走,他们不但朝着表小姐行礼,行完礼后,还忍不住偷眼瞧。更有甚者,在走了几步后,便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表小姐远去。
雪鸢恨恨地咬着下唇,心里不是滋味,看到表小姐进了偏院后,便再也顾不得其他,径直去了藏书阁。
许是心虚作祟吧,藏书阁本就无人,她还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这藏书阁冷冷清清的,除了北东两排几乎要到顶的书架之外,只有临窗的一个书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走过书架,来到书案前,上面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本册子。
雪鸢随手一翻,便翻到了一张纸。
因跟在太太身边做事,她多少是识得些字的,虽说纸上的字还有些认不全,可顺着往下看去,赫然发现公子的名讳跃然纸上。
她心下一惊,合上册子,果然,被她找出了端倪。
别的字她可以不认识,可是公子的名讳,她可是每日每夜都在心中描绘好些遍的。
她的双手颤抖,心也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腔子,她不是害怕,而是高兴。原以为这表小姐不好对付,没想到竟这么轻易就让她撞见了疑似觊觎公子的证据。
她要怎么办,拿着这纸张去向太太告发吗?
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重新翻开那册子,将夹在其中的纸又细细看了一遍。
“什么什么郑什么
壬寅年十二月初一
清什么什么杜衡什么”
她认得的字大多是跟着太太看账时学的,一旦和账面无关,便无从知晓。
不行,若就这么拿着纸贸然告发,胜算太小。况且清泉也来过,分明是公子差他来的。若公子真对表小姐有意,她这一告,说不定反倒惹得公子厌弃,岂不是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她决定再观望些时日,最好能寻个机会,借他人之手,让太太误以为是表小姐起了歪心思,与公子无关。
心念既定,她激动的情绪这才稍稍平复。只见她将那纸抽出,折了两折,悄悄收入袖中。
与此同时,偏院之中。
在听到岫玉禀报表小姐回来了,容氏便放下了手中的绣活。
“今日藏书阁整理得如何?”
姨母迎着她问道。
“还在查抄书目,有些费时。”
苏萤据实以告。
原本让苏萤打理藏书阁的最大用意便是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守在偏院度日。如今既然得了老夫人的抬举,容氏便想着不若就此打住,于是问道:“眼下你日日抄经,待抄经完成后,还要同婉仪一起听女先生的课。这藏书阁之事,不如缓缓?”
苏萤却摇头道:“好不容易起了个头,岂能说不做就不做。就算日后功课繁忙,我不长待藏书阁便是。更何况,这课于我,想来也不会太难。”
容氏对苏萤有始有终的态度颇为认同,遂不强求,只道:“你自己好好安排,不要累着便好。若需要增补什么,你告诉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