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去哪儿了?”
才行至正院,便听到婉仪娇嗔:“母亲让我去西院寻你一起,可是春暖却说你早就出了门,我怕母亲问起,便一直守在门口等你。”
“方才见烟花美丽,便去了趟花园,赏了会儿夜景。”
杜衡见胞妹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便伸手替她紧了紧斗篷,道:“怎么也不带个手炉,瞧你冻的。”
婉仪撇撇嘴,哼道:“谁叫哥哥贪恋美景,让妹妹我等了许久。”
杜衡只是浅浅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未再言。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笑声:“是何美景,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同观赏?”
杜衡闻言转身,是二婶带着萤儿一同过来了,那淡淡笑意不由加深。
他与婉仪一同向容氏行礼,道了声“二婶。”
“萤儿姐姐。”
婉仪行完礼后,便跑向了容氏身后,拉起了苏萤的手。
苏萤由着她牵着,只觉手中一凉,关心道:“婉仪,你的手怎的如此冰冷,可是在外站了许久?为何不带个手炉?”
杜衡也随着胞妹上前,颔首道:“我方才也这么说她了。”
婉仪撅嘴怪道:“还说呢,若不是哥哥迟迟未来,我也不必等得许久。”
容氏笑道:“同二婶说说是何美景,让我们向来稳重的衡哥儿也有流连忘返,忘了时辰的时候?”
杜衡既像解释,又似意有所指,道:“侄儿赏了一会儿烟花,又因夜景想通了一些心头事,一时轻松,便来晚了。”
说着,目光落在了与胞妹并肩而立的苏萤身上,那双眼眸在灯火的照映下犹如繁星闪烁。
容氏并未察觉杜衡话中深意,只颔首道:“那就快些进屋罢,莫让你母亲与祖母久等。若是怪罪下来,便说是等我等久了。”
三人应声道了“是”,便随同容氏一同进了屋。
“才说让朝霞出去看看,你们就到了。”
老夫人见人已到齐,眉眼间尽是笑意。到了她这个年纪,没有什么比一家人齐聚一堂更叫人欢喜的事了。
程氏却心中微酸,不过短短一月光景,自己竟成了屋中那最早到且耐心等人的人,而容氏成了姗姗来迟之人。偏偏她的两个孩子此刻皆随在容氏身后,尤其婉仪,还与苏萤情同姐妹般手牵着手走进来。
程氏心头怨气暗暗翻涌,忍不住开口道:“寻常时候迟了便算了,怎的守岁这一紧要时刻,也偏偏来迟?”
谁知容氏尚未开口,杜衡便先一步答道:“母亲见谅,孩儿贪恋除夕夜景,竟令祖母与母亲等候许久。”
说罢,他抬手示意,丫鬟便上前奉茶,他自己则跪下身来,将茶依次敬给祖母、母亲,一副恭敬孝顺之姿。
程氏见儿子如此,心头那点怨气也顺了许多,暗暗想着:算了吧,总归是自己亲儿,他好,便一切都好。
因是守岁,老夫人笑着吩咐道:“把平日里的屏风撤了吧,让大家都坐近些,热热闹闹的才好。”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摆着各种茶点,瓜果。
因地龙烧得过热,老夫人让朝霞不用将门窗紧闭,稍微透着点风,不至于太过气闷。
只是苏萤的座位离着门窗较近,反倒吹着些风,觉得冷意阵阵。
她不自觉地捧着热茶捂手,倒没怎么动小几上的吃食。
谁知这一小小举动,便被杜衡看在眼里。
婉仪吃得欢快,时不时地撒个娇,惹得祖母开怀。
程氏自失了打理中馈之权后,也卖力地讨婆母欢心。
容氏还如往常一般,偏安一隅,不争不抢,恬淡处之。
苏萤则随着姨母,同样的安静浅笑,不因坐于下首,吹着冷风,便开口要求些什么,以免惹人注目,为姨母平添非议。
不一会儿,便有小丫头进屋,分别在各位主子的案几上摆放一只小小手炉。老夫人见状,正要开口询问,只听杜衡道:“方才婉仪等我许久,手有些凉,孙儿便让人备了手炉。”
老夫人笑道:“衡哥儿是位好兄长,不过,婉仪手凉,给婉仪备下便可,怎的给我们一人备了一只?”
杜衡却道:“孙儿不想顾此失彼。”
第62章 堂堂京师解元郎,何曾体会过如此患得患失?
方才小丫头将手炉呈上时,苏萤只觉雪中送炭,放下茶盏,双手接过,顿觉暖意流入掌心。
可杜衡那一答,令她一怔。
不由抬头望去,恰恰对上杜衡投来的目光,只见他看着她捧着手炉,两颊微粉,唇色红润,比起方才略显苍白的面色,已是好了不少。
他便安心地朝她点了点头。
苏萤赶忙收回视线,也不知怎的,只觉得手炉竟有些烫手。
她忙将手炉放下,却因双手空空反觉心慌,便又抬手捧起茶盏并送至嘴边,仿佛这样能遮去大半面容,隔去那道关心的视线。
片刻后,她才又偷偷往杜衡所坐之处瞧去,此时杜衡已不再看她,苏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小几上有一盘三色茶果,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向来爱吃软糯的小点,这茶果用糯米捶打至细腻无粒,内里包着甜甜的红豆馅,吃起来香软可口。
苏萤觉得好,又吃了一个。
喝了些茶,听婉仪讲了好些个笑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新岁。
众人齐齐朝着老夫人跪拜,说着吉祥祝语,老夫人乐享天伦,依礼给了小辈们一人一只红包。
因苏萤是客,她未随众人前往拜祭杜氏先祖,而是留在堂屋等候。
婉仪搀着老夫人先行,程氏、容氏依序随在其后。杜衡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堂屋,像是特意落在后面一般。
他经过苏萤身旁时,脚步微顿,低声道:“萤儿,祭祀颇费些工夫,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让丫头留句话给二婶便是。”
今年是守孝结束后的第一场祭祀,他自是知晓,时辰必会比往年更长一些。
苏萤自觉是客,守岁时拘谨无语,哪还有之前在偏院看烟花时那般轻松惬意?明明觉得冷,却始终没有张口要求半句。
杜衡不愿她因久候而着了凉,特意落在最后,轻声叮嘱。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对她的称呼,竟已不知不觉间随心而发。
正欲拿起茶盏的苏萤,手指一颤,差点失了手。
杜衡方才唤她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可他却已出了堂屋,只余月华之下,一道修长背影,映入眼帘。
最终,还是容氏遣了丫鬟来传话,让她不必等候,可以先回偏院,她这才缓步离去。
不知不觉已是年后,藏书阁的整理可不是十天半月便能打理完的,容氏便劝她好好歇息,来日方长。
待苏萤再次回到藏书阁时,已是大年初三。推开院门,院中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藏书阁里也井然有序,苏萤心中不免夸赞,桃溪确实十分得力用心。
见苏萤来了,桃溪笑着唤了声表小姐,便给她斟茶。
藏书阁经过桃溪的细心打理,已不仅仅是个书阁,倒越发像一间舒适雅致的书房。书阁一侧的耳房被改作存物、煮茶之用,若是苏萤长时间留在书阁,也不必折返偏院取水添食,甚是便利。
苏萤坐于书案前,才端起茶盏,就发现书案正中摆着一本眼熟的册子,仿佛候她多时。
她疑惑地伸手翻开一看,竟是先前与婉仪“对话”的那书册。
苏萤心中暗道:婉仪也是的,这几日明明日日相见,将这册子直接交于她便是,怎的如此神秘地放于藏书阁中?
她低头喝了一口桃溪递来的茶,茶香馥郁,鲜润甘甜,似是与守岁时饮的是同一款?
她觉得不错,又抿了一口,这才慢慢翻看婉仪的新回话:
“烟花璀璨,转瞬即逝。
不逐世誉,不畏世毁,唯守本心,方能久远。”
她有些愣怔,从未有人如此明白她内心所困。
“婉仪”安抚她,让她莫要因己见与世道相左而沮丧,只鼓励她守住本心。
她先是一阵暖意涌上,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可笑意未完全展开,心头又忽地一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随手拿起婉仪近日留在她书案上的文章,又捧起这本册子比照。目光一触,心中猛然一震,两边的字迹,虽大致相同,可一遇上复杂之字,收笔间的劲道便有了分明异样。
想起她自己也曾模仿婉仪的字迹将点评之语誊抄。难道,此字并非出自婉仪之手?
正在猜测之际,桃溪又送了一盘三色糕点,苏萤才恍然。
桃溪是从他书房出来的小丫鬟。
三色糕点是他见她在守岁时唯一多吃了一块的。
整个藏书阁,明面上是由她苏萤打理,可实则,早已落入他的安排之中。
那本册子,安安静静置于书案之上,等着她来翻看,除了他的授意,还有谁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