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点点头,道:“安排得甚好,瑾娘的事你要看顾好,课业也不能落下。”
杜衡应声,又补了一句:“每日辰时我会来陪诊。午膳与晚膳后,表妹若有事,也可差人来寻我。”
瑾娘自是愿意,颔首应允后,便懂事地起身,同杜衡一起向老夫人告辞。
两人出了堂屋之后,瑾娘又一次同杜衡福身:“表兄,劳烦您为我奔波。”
她一早听闻杜衡要来,便将心思用在穿衣打扮之上,碧玉送了早膳进屋,她也只是让她放在桌上,便无暇顾忌。方才在堂屋还未觉得如何,可就这么微微一福身,她便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也软了下去。
杜衡原本打算告别瑾娘,立即动身前去官府,谁知她身子一歪,便倒在了他的怀中。上回她初来杜府也曾晕倒过一次,杜衡心知她大概又是滴水未进。
此刻离老夫人的堂屋才几步之遥,杜衡不愿扰了祖母清净,只命清泉道:“快去取碗糖水或是糖块,莫要惊动旁人。”
清泉领命,速速离去。
杜衡则压低了声音,责问碧玉:“怎么回事?表小姐没用早膳?”
碧玉冤枉,她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怎会不知分寸?她又怎能告知,表小姐只顾着镜前梳妆,碰都不愿碰那早膳。
手绞在了一起,她终是没有开口为自己解释,而是低首认错:“公子,奴婢知错了。”
好在这时,清泉手捧着一方帕子前来,里头包着些糖,一看就是哪个小丫头平时揣在身上的零嘴儿。
杜衡示意碧玉,碧玉心领神会,拿起一块糖放入表小姐的口中。
不多时,瑾娘睫毛微颤,慢慢地睁开眼来。
今日是上元节后的第一日,也是年后同白先生上课的日子。苏萤如约在连接东西两院之处等着婉仪,也正因为此,未去藏书阁的她并不知晓杜衡留给她的话。
婉仪虽不喜听讲,却准时得很,苏萤未等多久,姐妹俩便见了面。
婉仪喊了声“萤儿姐姐”,二人便结伴去往正院。
“瑾娘姐姐搬去了祖母院中,待会儿上完课,姐姐同我去探望瑾娘姐姐可好?”
这也正是苏萤想说的,她点头:“自是要去探望的。”
“姐姐,我听母亲说,瑾娘姐姐的脸要破相,这是真的吗?”
苏萤一怔,忙捂了她的嘴道:“婉仪,切不可乱说。”
婉仪点头,道:“姐姐,我是替瑾娘姐姐着急,我虽没亲眼见到瑾娘姐姐的伤,可是昨日听你说了之后,便一直担忧。母亲告诉我瑾娘姐姐会破相,我心里害怕,又无人可问。萤儿姐姐,我就信你的话,也只敢问你,你说瑾娘姐姐会破相吗?”
苏萤虽不知瑾娘是缘何受的伤,但是她却是亲眼见到瑾娘那手背汩汩冒血的情景,她只记得瑾娘面上有两道划痕,却不及手背上的伤口那般惊心。
昨夜,姨母去了正院一个多时辰才回,她心知姨母因这次意外,定是少不得一番安排。姨母未提,她便体贴地没有追问。这也是听了婉仪提起,才知道瑾娘的脸伤竟比手伤还要重。
“大伯母可是听大夫说的瑾娘姐姐会破相?据我所知,昨日未有大夫上门。”
婉仪摇头:“母亲说她脸上缠了好几寸白布,不留疤才怪,八成是要破相了。我只是害怕,瑾娘姐姐若是真破了相,日后可怎么办?”
苏萤明白了婉仪的意思,她们只比瑾娘小了几个月,都是芳华年岁,哪个没有爱美之心。若是容貌受损,别说其他,就是谈婚论嫁都有阻碍。
苏萤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不敢细想,遂出言打断了婉仪:“婉仪,此事关系瑾娘姐姐,大夫没下定论之前,咱们不能妄下定论。”
婉仪自是听苏萤的,二人遂不再多言,进了祖母的院中。
谁知刚拐过回廊,便见一娇小身影倚在高大身形之中。婉仪瞪大了眼,哆哆嗦嗦地道:“瑾娘姐姐怎、怎么在我哥哥的怀里?”
第82章 许是他喜欢那女子,所以才有了肌肤之亲
别说婉仪了,苏萤也惊诧不已。
昨夜灯会,瑾娘也是这般依偎在杜衡怀中。只是那时她是因伤,如今也是因伤吗?
婉仪不敢上前,拉着苏萤便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若换作苏萤一人,她是不愿躲避的。前因后果未知,不能仅凭眼前所见,便妄自猜测。可不知怎的,婉仪一拉她,她便没了往日的定力,由着婉仪带她藏在廊柱之后。
婉仪虽慌,可眼睛却一刻也未从哥哥与瑾娘身上挪开。只见瑾娘姐姐双肩微颤,似乎正在啜泣。而哥哥则缓缓将她从怀中扶起,交给边上的丫鬟。接着哥哥说了些什么,转身离开,而瑾娘姐姐则在丫鬟搀扶下朝着哥哥的背影行礼告辞,待起身后,竟抬手拭泪。
眼前的场景,活像戏文里的依依惜别。
“糟了,哥哥朝咱们这边来了!”婉仪忽地一惊,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慌张不已。
这廊柱能挡住远处人的目光,但人若走近,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苏萤轻拉了拉婉仪的手,低声道:“莫慌,我们刚到。等会儿向他问安便是。记着,你刚踏入正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瞧见。”
话音刚落,杜衡似乎已发现了她们。苏萤深吸一口气,沉住神色,目光微敛,拉着婉仪下了回廊。
杜衡见瑾娘苏醒,便将她交给了碧玉,又吩咐清泉将剩下的糖也递了过去。
他的神色不太好,道:“一日三餐,人之常情。我想表妹并非孩童,这等道理,应当是知晓的。《春秋》《左传》二书,或许太深了些。这些时日,不若少翻几页。饥饱有度,方助养伤。”
瑾娘原以为表兄会怜她,哪知竟是这样一句冷冷的训诫。他话音未落,已转身离去。
她连忙福身:“表兄慢走。”
他身上那股清洌的味道仍萦绕鼻间。瑾娘怅然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眼角的泪忍不住滑落,原来,情意二字,竟能这般牵动人心。
杜衡才走了几步,便瞧见远处回廊上两道身影,他心中一动,加快了步伐。
“怎么这么早来给祖母请安?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话音落下,才发现婉仪同苏萤手中各有书袋,他才恍然,笑道:“我差点忘了,上元节后该听白先生讲课了。”
杜衡见苏萤一直垂首,未与他对视,以为她只是心中羞涩,心中更是软了几分。昨夜灯会,二人虽未言明,然而在他看来,已是定下了情意。今日再见,仍是心动不已,倘若苏萤此刻抬头,定会见他眼中满是欢喜。
然而苏萤却仍低眉不语。杜衡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得胞妹道:“哥哥,今日是年后的第一堂课,我和萤儿姐姐,想,想早些准备。”
只见胞妹神色有些紧张,似是担忧白先生的课上发问。婉仪向来就是这么怕做学问,连带着萤儿也失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杜衡笑道:“去罢,去罢。”
婉仪仿佛如获大赦一般,拉着苏萤快步朝花厅离去。
直至花厅,她才拍着胸脯,大口喘气,道:“还好,还好,哥哥未察觉我俩看见他和瑾娘姐姐了。”
苏萤被婉仪一路拉着,心跳也跟着慌乱的步伐乱了起来。不知怎的,她觉得有些闷,遂打开书袋,借着摆放书籍、文章,以镇静心神。
不多时,白先生进了花厅,见到婉仪同苏萤已经准备妥当,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开始检阅年前布下的功课。
白先生先看的是苏萤的文章,她的文向来言之有物,用词妥帖,白先生阅后道了声:“好。”
随之她又走至婉仪案前,婉仪连气都不敢喘,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白先生执起年前萤儿姐姐带着她写的那篇文章。
先生默默地阅读,婉仪只觉得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白先生严苛之声,只听她问道:“婉仪,你在文中引《女诫》之‘未嫁之前,敬慎其身,不可亵慢’来论证‘男女授受不亲’,一眼望去,看似言之凿凿,实则言之无物,让读文之人觉得你并未通晓其真意。”
“来,你给我好好讲讲,什么叫做‘未嫁之前,敬慎其身,不可亵慢’,为何这句话能论证‘男女之间,授受不亲’?”
婉仪暗叫一声惨了,极不情愿地站起了身。她绞尽脑汁,努力思索。
电光火石之间,哥哥怀中抱着瑾娘姐姐的画面一闪而过。她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女子未嫁,待字闺中,若随随便便就靠在男子怀中,这,这就是看轻自己,视为,视为亵慢?”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渐渐迟疑,声音也小了下去。
白先生道:“你这例子虽略嫌露骨,也勉强解释了你引的那句话。只是,你只讲了女子,却未论证男子那一面。”
婉仪支支吾吾道:“男子,男子,那男子学识渊博,向来有礼,这般行事,许是,许是他喜欢那女子,所以才有了肌肤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