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见苏润瞒不下去,遂点破他的心思,语带讥讽道:“难不成,你当我会为了这点小事,便怪罪你家夫人轻怠?本夫人要怪的事多了,不差这一桩。”
语气一转,她吩咐清云道:“你同苏管事一道,如今正值盛夏,车马租赁最是方便,速去速回,莫要误了时辰。”
见敷衍不得,苏润只好带着清云下船,只是下船之时,他趁机低语吩咐随行小厮,尽快回府通传,好让自家夫人早些防备。
这苏润果然是苏府的老人,晓得若是没有通报,府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小厮赶回府时,林氏正倚在软榻上,一边懒懒听着魏亮念账册,一边凭着心情挑几颗杨梅入口。
听得传报,她猛地坐起,动作太急,头一阵眩晕。魏亮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低声道:“表姐,莫急。”
谁知林氏却回头瞪了他一眼,眉头拧起:“还能不急?怎么人就突然到了,还多了个杜家夫人!”
说着便着急吩咐下人:“快,去把老爷给我找回来!”
林氏起身坐至铜镜前,一边理衣整发,一边嘴里不住埋怨:“才从福建回来没几日,就管不住心思往外跑了。”
魏亮在旁劝道:“姐夫不是常在城西那处宅子歇息?就算回得晚了,寻些借口便是。还怕那杜家夫人责难不成?”
“你晓得个甚!”林氏啐了一口,道:“那杜夫人,可不是寻常人物,是前头那位的亲妹子。”
“我还在城西那边住的时候,就亲自试探了前头那位好些回,知道她是个软的,才敢大着胆子,瞒着你姐夫换了避子汤,怀了身子。”
提起当年,林氏一阵唏嘘:“本想着先借着这身子进门,日后再慢慢盘算。谁曾想天助我也,前头那个竟然一命呜呼。我便趁热打铁,怂恿着你姐夫当即把我抬进了门。”
“原以为人死了就一切顺风顺水,谁知这位杜夫人,当年的容二小姐,竟抱着披麻戴孝的大小姐,硬生生挡在门前!”
“若不是后来容家老爷和夫人赶来,说要把大小姐带走。我又趁势当着你姐夫的面,喝下那碗堕胎药,逼得他以此为由和容家谈妥条件。否则,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进得苏家的大门。”
魏亮听了,心疼得啧啧出声,道:“表姐你啊,忒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替她插簪。
谁知却被林氏一手拍开,她斜睨着他道:“大小姐这次回来,不止是你姐夫要收敛,你也一样给我收着些!”
话音落下,她便自己执起发簪,对着铜镜端详。
簪子才插稳,似是想起什么,她忽而冷声一笑,道:“这大小姐也真是命好!”
“上回听了你的话,去放什么劳什子的贷,利钱没赚着,倒叫人卷包会,把本也一并卷跑了,留了那么大个窟窿,都不知怎么填!”
林氏一边说,一边抬手比划了个大圈,又瞪了魏亮一眼。
“原想着把大小姐换个好价钱,谁知让她察觉了去。她倒也机灵,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消息传了出去。”
“我还以为容家早在十年前就被我们掏空了,索性随口开了个价,还要他们替你作保,想着这般羞人条件,他们定然打退堂鼓,哪知他们竟一口应下!”
说着,又带着几分酸意,继续道:“更没想到,这大小姐,居然还被袁家人看上了!”
第136章 我不仅是杜夫人,还是你家大小姐的亲姨母
听到林氏提起苏府的大小姐,魏亮忍不住开口道:“其实,多的是法子把那窟窿填上,未必非得把大小姐嫁出去。”
魏亮至今忆起初见苏萤时的情景,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得亏容家人出手,否则苏家大小姐这朵鲜花就要插在那老不死的鳏夫牛粪之上了。
林氏闻言,皱着鼻子,杏眼圆睁,伸出那又长又细、用凤仙花汁染过的红指甲,指着魏亮那张色欲熏心的脸,啐道:“你当我不知你揣的什么心思?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在她未及笄便急着送出去,凭白遭人白眼。要怪,就怪你贪得无厌,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那没熟的,想入非非!”
见林氏真动了怒,魏亮便再也不装了,腆着脸将她一把搂住,唤了声:“芬儿”,俯身凑上去,三两下就撩得林氏软在他的怀中。
他哄道:“你就是专捻酸的吃!”
“你也知道那锅里的还没熟,傻子才放着碗里的好肉不吃。你以为我是那苏建荣,见着个女人便走不动道儿不成?”
“行了行了,我的口脂都蹭你脸上了!”
林氏舒坦不少,语气也软了几分,似怒还嗔地将他推开,道:“我先去前厅等着,估摸着人就要到了。”
魏亮见林氏不恼了,便笑着松开了手,点头道:“我与你同去,”话未说完,见林氏回头又朝他瞪来,他忙补道:“我就藏在屏风后头,不叫她们瞧见,省得她们以多欺少,把我芬儿表姐欺负了。”
林氏算得倒是准,魏亮才藏进屏风后,丫鬟便来通禀,大小姐和杜夫人到了。
也不知怎的,那丫鬟的话音刚落,林氏便觉口干舌燥,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起了身子,端出个苏家主母的架势来。
“姨母,您小心。”
悦耳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屏风后的人不小心闹出了一点声响,本端坐着的林氏忍不住向后瞪了一眼,啧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有些大了,恰恰被刚进屋的容氏听了去。只见她在苏萤的搀扶下款步而来,一双眼睛带着探究的笑意望向林氏。
“这位,是苏夫人吧?”
容氏故意拖长了语调,语气不像确认,更像疑问。
林氏听言,又将背挺直了些,然而整个前厅鸦雀无声,似是无人敢接容氏的话,仿佛在上首坐着的这个女子无名无分。
这也怪不得此刻正一左一右立在容氏身旁的两位丫鬟,因夫人时常要与舅爷核对账目,平日里最厌烦的就是有丫鬟自作聪明插话应声。久而久之,这些丫鬟们就都成了锯嘴的葫芦,该说话的时候也没胆子张嘴了。
容氏并不待林氏反应,径直落了座。这一反客为主的举动,更是让林氏无从招架。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情急之下,也学着容氏拉长了音调,问道:“这位,是杜夫人吧?”
“我不仅是杜夫人,还是你家大小姐的亲姨母。”
容氏一双眼睛像一对利刃,目光锐利地盯着林氏,一字一句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清晰又有力。
说着便伸手拉着萤儿,让她坐于自己身旁,然后意有所指道:“萤儿,按理说,你们府上不缺茶叶呀?”
不缺茶叶,缺的是礼数!
一句话便让苏萤明白了姨母之意,只见她心领神会,即刻摆起了苏家大小姐的谱,对着林氏身旁的丫鬟,命道:“还不快去上茶?一点礼数都没有,是谁教你们的?”
林氏好歹也做了十余年的当家主母,因心中依旧对容氏阻门一事心有余悸,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容氏的来势汹汹。
然而方才苏萤那不同于以往的做派,让她一下清醒了过来:我不敢惹你杜夫人,难道还怕了这个在我眼皮子底下求了两年生活的死丫头吗?
于是,林氏如回了魂一般,双眼顿时有了神采。她笑道:“大小姐说得好,咱们苏府最看重的便是礼数二字。大小姐,数月不见,怎么就忘了向我这个母亲请个安、问声好呢?”
“难不成去了京城数月,这礼数就全忘了吗?”
苏萤自是不会给林氏问安的,正要开口,却被容氏按了下来,只见容氏道:“苏夫人既然提到礼数,我正好要问一问,萤儿的及笄礼,苏夫人准备得如何了?”
“您和苏老爷如此着急地派人把萤儿接回来,想必很看重这场笄礼吧?”
容氏也不怕林氏不答,只一句接着一句,慢条斯理道:“也是,女儿家一辈子最重要的便是笄礼,依苏府今时今日的地位,势必要好好办上一办。”
“算算日子,三日之后便是了,也不知道苏夫人寻到插簪人了吗?这主礼妇人也有了吗?”
容氏慢慢地便将林氏和苏建荣一并架住。哪怕林氏还想借着问安之名刁难苏萤,此刻也只能暂时收住。
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只得先顺着容氏的话应了,再设法借苏萤做说头,扳回一城。
于是她清了清嗓,道:“杜夫人多虑了,这大小姐的及笄礼,我和老爷自然是用心准备的。”
说着,不由昂起了下巴,一脸骄傲地说道:“我们请来给大小姐插簪的正宾,是袁家二房的夫人。说起来,杜夫人也识得的。她家的二公子便是咱们浙江的解元,从前还在容老爷的书院读过书。”
“要我说啊,整个乐清府都找不到第二位如袁夫人这般有福气的人。”
林氏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容氏,阴阳怪气地继续道:“袁夫人那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儿子出息,媳妇孝顺,这月才抱上孙子呢,最难得的是夫妻和睦,老爷身子骨硬朗得很,活脱脱的福泽深厚人家。杜夫人若见着,想必也得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