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萤儿!”
然而容氏却不为所动,她不接苏建荣的话茬,反而冷声问道:“我知你定是从我父亲那儿拿了不少好处,才放了萤儿,让她上京。你明明允了两年之约,为何这一回,却又匆匆将她接回?看来你是越来越不将我们容家放在眼里了!”
此话一出,苏建荣急忙摆手,辩解道:“若兰,这话可不好胡说。萤儿是我亲闺女,我所做一切自是为了她好,此次将萤儿接回,我事先便已同岳丈禀明。他老人家若是未同意,我也不好自作主张!”
这话倒是不假,虽说容氏的父亲早已隐退官场,然而他的学生却有不少在朝中为官,别的或许做不到,但凭着故旧关系,要请人查一查苏建荣的生意,或是给他的店铺,船运使个绊子,却是不在话下。只是,容老爷向来不屑这些阴私手段罢了。
容氏本想试探,看看苏建荣到底从父亲那儿得了什么,才放手让萤儿上京。却意外得知,此次接萤儿回乡,竟是经得父亲首肯。
这实在出乎容氏的意料,一时之间,竟有了一丝迟疑。
正犹疑之际,林氏心不甘情不愿地取来了自己的良籍文书,让身旁的丫鬟给容氏递了过去。
林氏做好了容氏看了文书后,会借机羞辱她的准备。只见她摆好架势,活像一只竖着羽毛、随时要啄人的芦花母鸡。可没曾想,容氏淡淡地看了一眼之后,竟什么也未说,便将文书还给了丫鬟。
“你,”都预备好要吵上一架的林氏,一口气提了好久,就这么被轻轻巧巧地放了下来,突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张口,谁知刚说了个你字,便被苏建荣挡了下来。
“误会消了就好,消了就好。”
只见苏建荣上前,挡在了林氏与容氏之间,一副有话好说的模样:“若兰,之前没想到你会同萤儿一道回来,这主礼之位才想着由梅芬做了。如今你回来了,正好,梅芬也好歇一歇了。”
“其实梅芬她啊,刀子嘴,豆腐心。这次及笄礼她费了不少心思,到了那日,你便知道她这做母亲的有多用心了。”
文书之事仿佛没发生似的,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容氏看着林氏因憋屈而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轻轻一笑,道:“是吗?我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既已查了想查的,容氏自也不打算在苏府久留,遂拉着苏萤的手,对苏建荣道:“时候不早,此去雁荡还有一段路程,萤儿跟着我回去,笄礼前一日我再带她回来。”
容氏自然是要带外甥女走的,谁知,外甥女却轻轻唤了声姨母,似是不愿。
容氏有些疑惑地看向苏萤,只见她朝自己福了一福,乖巧地说道:“姨母,父亲既在府中,我怎好另住别处?还请您替我同外祖父母说一声,外孙女明日再去书院给二老磕头请安。”
苏萤同姨母福身表明心意后,又行至苏建荣的跟前,道:“父亲,姨母只是担心我没有用得顺手的丫鬟。若是父亲应允,我可否将在京城照顾我的丫鬟带进府?这样姨母也就放心了。”
苏建荣原本听到容氏要带苏萤走有些不乐意,方才他向女儿示好,被她躲过。本以为她会听从容氏的,跟着回雁荡,没曾想她居然拒绝了容氏,要留下来。
苏建荣只觉女儿此举维护了自己的体面,心中熨帖不少,遂未多想便答应了苏萤的请求,还好心说道:“这有何不可?你还想要什么,为父都应你!”
第139章 黄沙万里,亦可生花
苏萤方才在前厅那乖巧有礼的模样,不仅让桃溪得以留下来随身伺候,还让苏建荣有了体面,没了顾忌。
容氏看出外甥女心中有了主意,趁着她送自己出府,问道:“你这丫头,在琢磨什么呢?”
苏萤自知瞒不过姨母,不过,在开口前,她还是反问道:“姨母,何不先说说您的打算?”
姨母轻轻巧巧便迫使林氏不得不将良籍文书双手奉上,可只是瞧了一眼,便不再多看,显然心中已有盘算。
容氏见外甥女这副机灵模样,不由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你这个丫头!”
“苏建荣能让林梅芬平安无事十余年,可见该走的门路都走通了。那文书不过是个障眼法,瞧不出什么来。不过,”
苏萤原本有些失落,见容氏话锋一转,眼睛又亮了起来。
容氏见状,心头那股郁气也淡了几分,继续道:“不过,我倒是从那文书中瞧出些蹊跷来。屏风后那个登徒子,就是你先前同我说的,林氏的那个表弟?
“你可知,这个表弟,到底是姨家亲眷,还是舅家亲眷?”
苏萤摇头表示不知,不解姨母为何如此询问。
只见容氏冷笑道:“文书上写着林梅芬的母亲姓李,如果他是姨家亲眷,倒还说得通,可若是舅舅家的,这个魏姓,倒是耐人寻味了。”
“若查文书,就必须通过官府,况且这文书至少也有十余年了,查起来确有难度。可若要查这个表弟是真是假,倒是简单不少。”
经姨母这么一说,苏萤认真回想,好像这个魏亮,还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她在苏府的两年,除了这个所谓的表舅时常进出苏府,这林氏似乎就没有旁的亲眷。
“姨母,这个魏亮是该好好查一查!”
见外甥女也觉得蹊跷,容氏心中更是笃定几分。
自己的盘算已让外甥女知晓,该轮到她问了。
“你呢,你又为何要留下?”
“我想找一个帮助过我的丫鬟。”
苏萤收起笑意,眉宇间多了一分担忧:“姨母,还记得我同你说的那名在浆洗房做事的丫头吗?她知晓我的身份后,又替我做了不少事情,也是因为她,才使林氏与苏建荣的盘算落了空。”
“我当时走得急,也不知这些时日她好不好?”
因无人知晓她与小草的亲近,走之前,林氏虽指桑骂槐、语带讥讽,却怎么也套不出她是如何将消息传到书院的。
她打算夜里去找一找小草,只盼小草平安无事。
也不知怎的,苏萤发觉,自己院子里的仆妇和丫头比从前听话许多。虽说桃溪特意摆出挑剔模样,对着她们颐指气使,可不该那么容易,便让从前懈怠偷懒的她们心生畏惧。
不过,此刻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她要去同小草见一见,或许见到她了,就能知晓发生何事。
换了一身旧衣,桃溪将人都支出去,苏萤得以趁人不备去了浆洗房。
夏夜的浆洗房内,潮气沉沉。炭火熨斗压在布料上,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响声,一股闷热扑面而来。
她唤了几声小草,来人却是个目力不清的老妇。
老妇眯着眼打量她一番,嘴里忙叨着:“姑娘您这时辰来得不对,脏衣裳还没洗,净衣裳也没熨完,您是新来的吧?”
苏萤忙上前半步,低声道:“嬷嬷好,您猜得没错,我是府里新来的。不过我不是来收衣裳的,是来找人的。”
“找人?怎么跑到浆洗房来找?”老妇手里还握着炭火熨斗,边说边将衣襟压平。
苏萤顺着话茬笑了笑:“我进府前有个同乡,她有个妹子就在这儿做事,我初来乍到,想认认老乡,以后在府里也有个照应。”
老妇恍然,将熨斗倒放在一旁,转过身来:“你说的是那个叫小草的丫头吧?”
“是,就是她,嬷嬷可知她调往何处?”
“唉,可怜的丫头。”老妇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前阵子太太身边的王妈妈来了,说是太太的衣裳少了条金链子,偏巧在小草床边翻出来。是真是假我也不晓得,反正那天晚上她就被领走了,说是卖了。你让她家人赶紧托人去找,再晚几日,就真的不知去向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苏萤心口骤然一紧。
什么衣裳少了条金链子,自己屋里不找,偏偏就去浆洗房搜小草的屋子,这分明就是蓄意的栽赃陷害。
老妇一句快去托人找,让向来沉稳的苏萤一时也没了把握。她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道了声谢后,便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
桃溪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言,只伺候她换了衣裳后,便轻轻掩上了门。
苏萤坐下,静静想着对策,思绪却像乱麻般缠在一起。
她站起身,想打开窗子透一透气,目光不经意地一扫,落在之前换衣时放在案上的锦袋与那青灰色香囊挂坠上。
在船上的那几日,她日日数着春闱的日子,如今想来,表兄应已回府,正静候放榜了吧?
登船前,他说过,他会来接她。若此刻他在身旁,这府里的局面,或许能多几分从容。
她缓缓伸手,将锦袋里他为她刻的青田石印章取了出来,原本只是想握着它,让自己静下来,却意外摸到袋底似乎还有一片薄物。
她微微一愣,取出印章,果然从衬底抽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
纸上是一行苍劲有力的瘦金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