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走出去,便觉得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和矿洞里的阴暗枯燥不同,外头熙熙攘攘。
周围的农户们担着自家做的小菜来卖,女眷们也支着摊子,知道矿场有人管着,矿工们不敢对她们动手动脚,因此壮着胆子来做生意。
“刚做好的豆腐脑!热腾着呢!”女人应当是第一次来,她脸颊涨红,声音也放不太开,只一个劲地说,“能放糖水!还能放醋和盐。”
糖和盐,都是他们挣了钱后从矿工手里买来的。
萧乙辛走过去,他从兜里掏出钱问:“多少钱一碗?”
女人紧张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吞进肚子里,她低着头说:“两毛。”
萧乙辛:“给我来一碗,要咸的。”
他把钱递过去,女人接过后立刻手忙脚乱给他盛了一碗,都是陶碗,萧乙辛只能站在摊子前将豆腐脑吃完后再把碗还给摊主。
和女人不同,萧乙辛已经习惯同女人打交道了,矿场里女人不多,但也总能见到,尤其矿场长也是女人,他以前觉得荒唐的事,现在已经习惯了。
反而觉得以前不与女人说话,实在是奇怪。
大辽没建国的时候也没有男女大防啊。
契丹人不讲究这个,怎么建了国,男女之间连多说句话都变得古怪了?
这么一想,他对这里多了几分亲近。
仿佛在这一点上,这里更像曾经的契丹。
草原上强大的男女都会受到尊敬,老妈妈们会因为她们的智慧得到优待,英勇的女郎也能策马耍刀,草原儿女都向往着更强大的力量。
他没见过那样的契丹人,但他总是心心念念。
那是他心中的故土,是他魂魄的归处。
萧乙辛把碗放在台面上,夸赞了一句:“味道不错。”
女人的脸上露出惊喜地笑容来:“我用的都是好豆子!泡的正好,磨出来的浆也细,客官吃着好就好。”
“不过你只卖豆腐脑挣不到什么钱。”萧乙辛给她出主意,“吃口再好也只能挣点辛苦钱,倘若你手头还有些钱,不如卖些利大的东西。”
女人有些局促:“家里只有这点手艺……要别的,也弄不出来。”
萧乙辛:“倒也不用什么手艺,你卖些便宜的布回去,叫人同你一起做写小衣裳,只要便宜,好卖着呢。”
矿工们舍不得下矿的时候穿好衣裳,什么衣裳下到矿里都要磨坏,常有矿工袒胸露乳,衣裳都变成破布了还舍不得买成衣。
萧乙辛还比划了一下:“不用做袖子,肩头两个绳系着就行,腰上不用收口。”
女人“呀”了一声,脸又红了:“那不是……那不是都露出来了吗?”
萧乙辛:“胸口遮住不就行了?”
按萧乙辛的说法,做出来的是吊带。
女人没有听他的,而是说:“现在这样就挺好,我们庄稼人,挣些实在钱,客官说的我不懂,我就卖卖豆腐脑。”
萧乙辛也不强求,他走向另一边。
一碗豆腐脑填不饱他的肚子,现在还得去食堂。
他不知道课上会讲什么。
但就连最愚笨的矿工都能张口就是道理,那这个课定然很重要。
即便他永远也无法回到大辽的国土。
也不能放弃上课的机会。
只是他不知道,这是为了大辽,还是只为了他自己。
第144章 小民生活(一)
“跑慢些!”周慧叉着腰,她站在家门口,冲一开门便冲将出去的小妮吼道,“小心摔了!”
小妮停下脚步,转头冲着周慧嬉笑:“娘,我会翻跟头,我翻给你看!”
说着,小妮便举高双手,助跑几步,前脚一蹬,然后——
啪嗒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周遭的路人“哎哟”了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牙摔掉了可咋办?”
周慧:“……”
小妮爬起来,看娘没朝自己走来,嘴一撇便要哭。
周慧只能走过去,把小妮抱起来,无奈道:“你以为你是你大姐?她多大,你多大?”
小妮搂着周慧的脖子,撒娇道:“大姐现在不带我呢!”
周慧:“你大姐有正事,娘也要上工,叫你奶带你。”
小妮将娘的脖子搂得更紧了,她小小个人儿却有自己的计较,自从爷奶和大舅来了以后,娘和大姐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便少了。
她再也不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了。
大姐还把她的衣裳拿给小丫穿!
小丫是爷奶和大舅捡来的姑娘,爹饿死了,她亲娘将最后一口粮喂给她以后自己去投了河,那时爷奶和大舅还有些存粮,见她可怜便抱回家养。
自从小丫来了家里以后,娘和大姐便常叫她照顾小丫,说小丫可怜,小妮听着就生气——她觉得小丫在和自己抢娘和大姐!
大姐和娘都是她的!她的!
“娘,我想吃肉饼。”小妮哼唧道,“就我吃,不给小丫。”
周慧奇怪的看着小女儿:“怪了,你这脾气是像谁?”
大妮可从不这样,周慧回想片刻。
小妮出生以后,大妮就很有长姐的样,从不和小妮争,也不吃醋,看到好东西还会想到自己的小妹妹。
可能这就是老人说的,老大傻,老二奸?
自己的二哥好像也比大哥更会偷懒耍滑头。
看来老人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那给不给大姐吃?”周慧问。
小妮想也不想:“给大姐!给大姐吃大的,小妮吃小的!”
周慧笑道:“乖乖,你可真是里外分得清楚。”
小妮自觉这是夸奖,得意的挺起胸脯。
想了想兜里的钱,周慧还是带着小妮去买了肉饼,却不是只买两个,而是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一个,她和小妮等在摊位前,听着摊主一遍揉面一边唠嗑。
“哪能天天有猪肉?”摊主,“我家那口子每日天不亮就去城外等着,这就,抢来的肉也不够用。”
食客们笑道:“这是你们生意好。”
摊主也高兴:“倒也是,每日都没有剩的,就是想带给家里的娃娃吃也余不出来。”
摊主做的是煎饼,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圆形铁板,在上面刷上一点油,将包着肉馅的饼放在上头慢慢煎,煎出来的饼外脆里软。
摊主舍得放料,猪肉和着白菜或萝卜调拌成馅,虽然肉不多,但分量很足。
钱阳县的百姓都很愿意花点钱饱饱口福。
这东西他们自己在家可不舍得开火做,偶尔解解馋不如在外头买。
“周工,你也来了!”摊主看到周慧很是热情,她煎饼的时候专程挑了几个肉馅更多的,不过也不敢太明显,免得老客们骂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慧笑着说:“就昨天。”
她前段时间被临时抽调去清丰县带徒弟,忙了好几周,才终于放假回来陪陪家人。
摊主艳羡的看着周慧,觉得对方是她见过命最好的人。
两个女儿都生得聪明伶俐,大女儿体格好,眼看着就要去当兵了,小女儿成绩好,将来不是当女吏就是当技术员。
还找到了爹娘,将一家子都接了过来。
家里还没有一个懒人,租了个大房子,爹娘和大哥开了个育儿所,一个月下来也有不少赚头。
这世上的家人,并非都是一心的。
像她自己家,也将爹娘接了过来,但爹娘非但不体谅她摆摊辛苦,还总朝她伸手要钱,侄儿还背着她欺负她小儿子,她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自己生闷气。
可骨肉至亲,又能如何呢?
这么一比,摊主便更觉得周慧命好,家人没有拖后腿的,周慧自己也有能耐,如今都是周工了,纺织厂的人谁不知道,周慧如今都能跟着老师傅一起做新织布机了。
说不准年底她就能分一套房了!
“我那大闺女也要进纺织厂了。”摊主将煎好的肉饼用黄纸包起来,放在周慧递过来的篮子里,满脸堆笑地说,“周工要是看她能按,也教教她,她是个痴儿,但干活老实,很知道知恩图报!”
周慧忙说:“姐,你别忧心,厂里的姐妹们都一样,上头都看着呢,只要干得好,哪能不让她们上进?更何况清丰县也要开厂了。”
食客们激动起来:“这是真的?”
“布告栏还没贴呢!”
“要是清丰县开厂,咱家闺女过去,高低也是个组长吧?”
“周工过去得是主任吧?”
周慧摆摆手:“我是技术工,不是管理,我只是过去带徒弟,带完还要回来。”
食客们依旧很有兴趣——这可和他们儿女的前程挂钩。
“已经要建厂了吗?”
“啥时候能建好?入秋能不能?”
“我儿子年中就能做全日工了!要是建厂,砖瓦工得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