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珑这几日魂不守舍,一时间竟然想不起今早要做什么,她“啊”了一声,茫然的看着乔荷花。
“开会!”乔荷花,“动员大会!”
陈玲珑一个激灵,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赶忙去洗脸刷牙。
“用我的牙粉吧。”女兵将自己的牙粉递给陈玲珑。
陈玲珑自己的已经用光了,不好意思地朝女兵笑了笑:“回去了还你。”
女兵笑道:“听他们说,牙粉厂有了新法子,将牙粉调成膏,对牙更好呢。”
陈玲珑:“牙粉也不错,比用青盐好,青盐太苦了。”
以前刷牙,富裕人家用青盐,穷人家用木炭粉,但木炭粉伤牙,越穷的人家牙越差,许多三十出头嘴里就剩了几颗牙。
富裕人家还能花钱买义齿,穷人家没了牙就只能等着饿死,哪有软烂的食物给他们吃?豆腐也是要花钱买的,粥?壮劳力都吃不起白米,柴也是大花销。
如今钱阳县最穷的“保户”,也会花钱去买牙粉。
女兵:“要说养畜生,还是猪好,咱们的牙刷就是猪鬃毛做的,选最软的毛做,刷了也不会满嘴血,猪全身都是宝!”
女兵也是农女出身,一辈子最爱的牲畜以前是牛,现在成了猪。
“可惜猪不能耕地,否则家家养猪最好。”女兵感叹道。
陈玲珑想起小时候遇到的野猪,嘴角抽了抽,她一点也不爱猪,猪肉是好吃,可她还记得野猪有多可怖,别的野兽看到人还会躲,唯独猪,这家伙不长脑子,看到人半点不怕,上来就撞。
且皮糙肉厚,农人的锄头拿它根本没什么办法,叫它狠撞两下人就不行。
还记仇!在哪个村受了伤便一直守在村子附近,找着机会就要冲撞,糟蹋粮食,逼得多少农人只能卖儿卖女。
她家的佃户因为野猪,死了两个青壮,她爹又不管事,农人们只能自己集结起来拿着锄头上山驱赶野猪,保护自己和土地。
在阮姐叫人将猪阉割后喂熟食之前,稍有家财的人家都不吃猪肉。
又柴又骚,哪怕家养的没那么柴也骚,穷人家但凡有选择,也更愿意吃鸡肉。
“对了。”女兵突然说,“既然彭村地不好,叫他们养猪吧。”
陈玲珑:“可连猪食都种不出啊。”
女兵:“少种粮食多种菜,菜能送出去卖,还能喂猪,做成咸菜,或者给他们建火窑,教他们将菜烘干,一年四季都有进项。”
陈玲珑和刚走出来的乔荷花一起愣住了。
她们一起看向女兵。
女兵被看得一阵慌乱:“我、我知道粮食重要,可这儿的地实在太差了,我自幼种地,这么硬的地实在少见……”
“你说的对!”乔荷花站起来,“正是这个道理,粮食再重要,人活着才有用!”
“阮姐不是说要规模化养猪吗?!我看彭村就不错!”
“哎呀!”乔荷花认真看着女兵,“你是个人才啊!”
女兵怔怔地看着她。
“当兵不适合你。”乔荷花认真道,“你要是成绩好,我给上面打报告,你回去读书吧。”
“队长。”女兵欲哭无泪,“我好不容易才进的军营,你可别害我。”
乔荷花:“我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才,还是在外头当官好,当个亲民官,当个好官。”
女兵:“我就觉得在军营挺好。”
乔荷花想了想:“那也行,刚刚你说的那些,你写个文书,我好交上去,放心,署你的名。”
女兵:“……”
她能说她一点都不想写吗?
第149章 阮姐日常(一)
天色渐晚,阮响擦拭着湿润的短发,她的时间总是格外紧,就连洗澡也得在一刻钟内解决。
农人们也有许多智慧,譬如她如今用的“洗发水”就是农人们的家庭作坊做出来的东西。
原料用了无患子,将无患子的果肉剥离后慢慢沸煮,数次过滤后继续煮,直到汁液变得浓稠,然后他们会加入一些草药调色和增加一些其实毫无作用的药用价值。
农人们自然是舍不得用动物油脂将这些汁液做成固态皂。
但封装在小罐子里,要用时取一小勺,用来洗手洗头,甚至洗涤沾了油的碗碟都很不错。
阮响之前还让厨房的人做了几个纱网用来起泡,如今外头也风靡起来了,农人们卖“洗涤剂”时还会自己配上纱网。
还有胆大的农人学着工厂的样子,自己拉了乡亲建起了简单的小作坊,挣了些钱后便买入花露,让洗涤剂也增添一些香气。
阮响觉得很有趣,便叫人给农人们开了绿灯,甚至帮他们牵线搭桥,将这种洗涤剂介绍给了商人们。
老百姓并不蠢,许多时候他们拥有强大的执行力和智慧。
明年这个时候,恐怕各村的手工作坊会更多。
毕竟种粮食不是一年四季都在田地里,农闲的时间也不短。
不过一旦有了工坊,哪怕是手工业,税收的额度就大不同了。
且每个季度都有女吏会去查账,也要确保工人们能分润到他们应得的利益。
冯舒窈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穿着单衣,湿发贴在脸颊上的阮响,没有袖子的单衣让阮响的钢铁手臂就这么毫无遮拦的暴露在冯舒窈眼前。
冯舒窈呼吸一窒,无论看多少次,她总有跪下去顶礼膜拜的冲动。
什么是神呢?
铁器刚出现的时候,打铁的工匠们也被当做神。
直到铁器增多,百姓们发现这也是人力铸成的“神迹”,才让工匠们走下神坛。
冯舒窈轻咳了一声,低着头走过去,她依旧不敢去看阮响的手臂,将一叠文书放在书桌上,凛声道:“阮姐,这是女吏们这个月交上来的文书。”
阮响靠在木椅上,双脚也踩了上去,翻看了几页后说:“看来还是要让她们多历练,看看,下才去几个月,终于不是空谈理想,纸上谈兵了。”
“阮姐……”冯舒窈突然说,“我……我也想下乡。”
阮响抬眉看她:“我记得你还有一子,年不过三岁。”
“孩子有无为照顾。”冯舒窈,“他不出家门,我们俩挣得钱也够请个雇工了。”
家里的丫鬟也走了,临走时牵着她的手说她是个好人,虽然是夫人,但从没欺负过下人。
丫鬟去了工厂,但偶尔也会来家里看看她,与她说说话,旧日的主仆,如今成了朋友。
这让冯舒窈感到快活,却又叫她更加审视曾经的自己。
她对丫鬟们真的好吗?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当主母的不能较真,有些事轻轻抬手就放过了,不给下人们足够的好处,别人为什么听你的?
哪怕是皇帝,他就自在吗?
世上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皇帝对臣子能有力,丈夫对妻子更有力。
可这世上永远不缺操控皇帝的臣子,不缺压住丈夫的妻子。
不是下位者就一定会“恪守本分”,不是所有人都自甘下贱。
对冯舒窈而言,丈夫不一定了解她,父母不一定了解她,可她的丫鬟们一定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她们知道她爱吃什么喝什么,爱看什么,有什么弱点,有哪些恐惧,她倚仗她们的忠诚,也恐惧她们的忠诚。
如果她们离开她,或是背叛她,她在偌大的宅院中就什么都没了,没人会听她的。
她们对她的忠诚是洗脑的结果。
而她对她们的好,是利益的衡量。
但好,总比不好强,倘若丫鬟离开前控诉她的残忍凶狠,那她恐怕就只能去死了。
冯舒窈鼓起勇气继续说:“阮姐,我自幼长于锦绣,不识人间疾苦,并非自谦,如今看着文书我已经觉得吃力了,譬如这彭村,地不好,水不好,几乎样样不好。”
“可下去的兵丁却能提出让他们种菜养猪养鸡。”
冯舒窈:“换成我,我想不出来,我只会让他们读书习字。”
冯舒窈的工作就是将文书中重要的内容精炼出来,然后交由阮响批复,虽说如今阮响只占了两个县城,但这件事在朝廷里都是重臣,皇帝的心腹才能做的,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冯舒窈越做,心里越没有底。
她常常分辨不出哪些才是应该保留的内容,怕自己遗漏了重要的消息,这种恐惧比身居要职带来的满足更深刻,深刻到她连日失眠,经常夜惊。
“既然你主动要求,那就去吧。”阮响笑道,“不过下去之后你就只是一个普通女吏了,再想爬上来可就难了。”
冯舒窈咬着下唇,无数念头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可最终她还是说:“阮姐,让我去吧。”
阮响看着冯舒窈的脸,她轻轻点头:“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你既然提到了彭村,那就去彭村,和送菜种猪种过去的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