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音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娘不是个普通兵姐吧?”
小同学也小声回答:“我娘是团长。”
李嘉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至今为止从未接触过这样大的官!
她也终于将小同学的话听进了心里。
倘若只是小同学的意思,那她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吏目还没考上,哪里能想的那么远。
可小同学的亲娘是团长,那是见过阮姐,甚至能跟阮姐对谈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说话,必然有旁人不懂的道理。
目标?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她要找细柳姐姐,但这显然不能支撑她的一生——一生的目标。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令她难以遏制的打了个颤。
她的一生原本不会有什么目标,成亲生子,处理家事,无非是与老仆斗智斗勇,外头的事有丈夫操心,她只需要给丈夫纳妾,给丈夫的家族开枝散叶。
至于她自己的需求,不仅是从未有过,更是从未想过。
人都在吸取前人的经验,可她的姐姐,她的娘,她们的经验实在没什么可吸取的。
这样想来,她真就只能自己琢磨了。
于是她问小同学:“你有想过吗?”
小同学点点头:“李家姐姐,老师说,人力是有尽的,再有力气的大力士,也不过能拉开更大的弓,可人脑是无尽的,往前几千年,那时候的人能想到我们如今的日子吗?”
“我想造出更大的机器,用更少的燃料。”小同学看着天空,“我想人能飞到天上去。”
李嘉音张大了嘴,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二哥那样跳脱的人,说的最离经叛道的话也不过是不成亲,要守着一张美人画过一辈子。
可他竟然要飞到天上去!
李嘉音干巴巴地夸道:“挺好,老师说,有志者事竟成。”
可他要飞天,她也学不了,她对飞天一点兴趣都没有。
于是她去学校的路上想,吃饭的时候想,连出恭的时候也在想。
想来想去,她终于想到了一件她想做的事——
她想起了细柳,想起了娘和姐姐,她想当个好官,帮着细柳那样的奴婢恢复自由身,让她们可以堂堂正正走在街上,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要让人牙子不能再劫掠买卖女人和孩子。
要让娘和姐姐那样的人走出后宅,取下她们脸上蒙眼的布,睁眼看看这片天。
她不想当刑官,不想去定任何人的罪。
说她软弱也好,心善也罢,她只想去帮助别人,倘若有一个人因为她而受益,那她就没有白来世间一趟。
在她想通的那一刻,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变了。
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胸膛在起伏,她的身体这么轻,她也可以奔跑,靠自己的双腿丈量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她也可以大吼,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声音。
她是如此弱小,一场疾病,一次意外就能带走她的生命。
可她也是如此强大,她可以用一生践行自己的目标。
李嘉音抬头看向院子里的数,它那样高大,能庇护无数生灵,天热的时候,孩子们会在树下避暑,在它的阴影处,蘑菇会冒出头。
她或许永远也长不了这么高,或许一生也庇护不了几个人。
李嘉音把掌心贴在树干上,树皮粗糙,有虫子停在她的手背上。
但她没有挥开它。
她笑着仰头——
原来她最想做的,是当个好人。
第174章 大军行进(一)
大军拔营,近万兵丁踏上征程,比前几次相比,这一回才是真正的战事,要以堂堂之兵,胜惶惶之敌。
医疗兵也是第一回 派上用场,站在远处看,这一次行军浩浩荡荡,莫可阻挡。
商人们忙碌几年,陆续为他们送来了千匹良马,备好的炸药包放在牛车上,还未装填的火炮被兵丁或推或拉。
而这一次,阮响也终于遵守了“规矩”,给寿县送去了“战书”。
周昌陈五妹他们为此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数次吵到她面前让她断官司,阮响能怎么办?都是她的栋梁,于是只能打着哈哈拉架。
陈五妹认为,兵贵神速,要赢,就不能给敌人反应的机会,兵乃凶器,器行诡道,又不是上古时期,打个仗还要遵守奇怪的礼仪。
周昌则认为打下寿县只是其一,寿县是必拿的,但他们如今最重要的是反而是炫耀武力——朝廷若派兵,正好试个深浅,毕竟他们有人有粮,只要没被立刻击败,持久战是他们占优。
但朝廷若不派兵,朝廷的虚弱便能天下皆知,那他们前往青州的路就会因此被踏平,大多州县不会再愿意负隅顽抗,他们前进路上能少许多阻力。
五年内拿下青州,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拿下了青州还要造船,培养海兵船长,周昌能感受到这种紧迫感。
换一个人,他还能劝对方不要心急。
可那是阮姐,阮姐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她能听劝,但听得都是她觉得无足轻重的劝,一旦她拿定主意的事,她需要的只是跟随着。
“你不要急。”阮响劝陈五妹,她指了指周昌,“你说的不错,周昌说的也不错,你在攻城,他要攻心。”
阮响笑道:“他不仅要攻心,他是要诛心。”
周昌连忙拱手,阮响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五妹想速战速决,我明白,战争拖得越久,对敌我的消耗也就越多,我们的兵丁比朝廷的珍贵得多。”
这个珍贵不是哪边的人命更珍贵,而是他们的兵每培养一个,就要花费大笔的钱,不说一年四季的穿戴和日常用品,更不提军饷,只说他们一天吃的油,几天吃的肉,就要耗费大笔钱。
而这样的兵培养起来用时也不短,这次派出去的兵丁,连新兵都得是入伍半年。
但朝廷没有这方面的忧虑,缺兵了可以就地征兵,不会挑选,更不必训练,一次失败,他们可以立刻组织下一次。
朝廷在乎的比他们少,他们的希望是在不破坏城内居民生活环境下的吸纳,朝廷在乎的则是占据地盘后带来的控制权。
阮响又说:“你们不必吵,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不过是立场不同。”
周昌是文官,如今虽然没有明确的官职,地位更类似于阮响的私人幕僚。
陈五妹则是武官,是要为阮响带兵打仗的将军。
所在的位子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本没有对错之分。
三人都在帐篷里,这次出来阮响没有带上马二,她自己出来已经算是有些出格了,再把马二带出来,还真就没了坐镇的人。
这次要带去寿县的吏目们也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一路走过去,她们得搜集附近村镇的相关信息,了解管理寿县的各种问题,一旦入城,她们必须能够立刻开展工作。
这次的行军也不像以前,打完一地就结束了,按照阮响的预想,是吏目能消耗多久,就打多久。
打完一地,就留下几百驻军和吏目。
直到消耗结束为止。
然后再像以前一样充分消化当地,让士兵得到休整。
但真正让阮响有决心这么做的是充足的吏目数量和他们的质量。
之所以要在钱阳县和清丰县花那么多时间,也是因为她手底下人才不够,终于把人培养好了,花了那么多钱,现在才是验收成果的时候。
阮响站起来:“五妹,你跟我来。”
陈五妹颔首:“是。”
阮响带着陈五妹走到了临时扎营的山头,她毫不在意的一屁股坐到岩石上,笑着朝陈五妹招手:“不必拘束,坐吧。”
“阮姐……”陈五妹没有坐,而是半蹲在阮响身边,她小心道,“就怕朝廷那边……”
他们现在羽翼未丰,就算有了火药和小炮,但毕竟兵丁有限,倘若朝廷真的下定决心剿灭他们,只用人海战术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在她的立场,还是希望能像打清丰县那样,打下来和治理都不算难,还不用担心朝廷派出大军,慢慢蚕食,极为稳妥。
况且这样一来,他们的花费也会少很多。
阮响却突然问:“家中来了恶客,你会怎么办?”
陈五妹一愣,她试探地回到:“先请。”
“对方不走,你又如何?”
陈五妹:“那便只能赶了。”
“再赶不走。”
陈五妹思索道:“拿棍子打。”
阮响笑道:“朝廷不会立刻派兵,一请二赶三打,一请嘛,就是招安,不仅能不耗费一兵一卒,还能收拢恶客召集的兵丁人才,很划算的买卖。”
“朝廷不会越过这一步的,更何况我没称帝,情理上反倒能够争取朝堂上的主和派。”阮响,“我们如今的问题是,怎么在三打来之前,争取到足够多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