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小贵族就靠买卖奴隶和马匹维持生计,眼下的事都看不清楚,更别提长远了,卖光了最后一头牲畜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小贵族不在少数。
他们的部下和子民则会被其它部族接纳,甚至他自己都会沦为普通牧民,尤其在有了酒水以后。
萧乙辛还记得自己临走前,阮姐专程召见了他。
告诉他回到辽地别想善恶,别对任何人的道德进行审判,成大事者不能被自己的喜好左右。
他上过课,知道了奴隶制是多么古老,残忍的制度,便忍不住心生鄙夷——兔死狐悲,人却自己将自己划做三六九等,一个人沦为了奴隶,其他人真就不把他当人了。
可当着完颜泽合的面,他从不提奴隶。
阮姐也知道汉人被劫掠为奴,可如今的她也只能忍耐,她情知自己能管束的地方有多大。
连阮姐都能忍,他如何不能忍?
人只有学会忍,才能成大事。
往常觉得自然的事,如今再回来看,竟让他这样难以忍耐。
萧乙辛躺在兽皮铺就的床上,慢慢阖上了双眼。
——
“这边倒是好,不缺矿。”孙敏将矿石扔到背篓里,转头冲郑良说,如今她已不打铁了,有工厂在,她家那点打铁的产出实在不够看,但也不缺活干,一家子都进了厂,她爹如今都是大工了,家里日子好过得多。
倒是她,自从跟着勘探队走过一遭后,便迷上了找矿的活计。
这回来辽地,家里无一人答应,爹娘又哭又求,她却还是铁了心要来。
这回不来,下回是什么时候?
郑良蹲在地上,用手将挖出来的碎石挑拣开来,仔细辨认后抬首望向孙敏:“孙姑娘,你且认认看,这仿佛就是锌。”
孙敏原本想将矿石带回去再细看,被郑良这么一说,她便把背篓放到一边,半蹲下去拿起矿石。
“色黄而透,伴有光泽。”孙敏小声说,“恐怕正是锌矿。”
他们这些辨别矿产的人见过的矿石也都是太原附近的矿,有许多并不认识,但好在死记硬背,也记下了一些矿石的特征。
“但也不能确认。”孙敏小声说,“需得运回去一批,叫阮姐过目了才行。”
“这东西倒是好运,只说是异色水晶。”
郑良微微点头,两人倒也不避着人,“护卫”他们的部族勇士都是女真人,哪怕会说些汉话,也都是最简单的词汇。
两人将矿石带回帐篷,孙敏被萧乙辛叫到一边。
完颜泽合就坐在旁边,萧乙辛也不避讳他,直问孙敏:“孙姑娘,可有合用的矿产,但说无妨。”
孙敏想了想:“合用的不少,但运走的有限,钨锌都能运。”
萧乙辛也不懂钨锌是啥,完颜泽合就更不懂了,萧乙辛装模作样道:“既如此,这一批酒钱,就用钨锌来抵,兄长以为如何?”
不必花钱,也不用花费牛羊,完颜泽合:“若要开采,我这边人手不足。”
“不如萧兄弟赊我些酒水,好让我换些奴隶回来。”完颜泽合说要赊账就像说要喝水一样简单——反正找辽人赊是赊,找萧乙辛赊也是赊。
萧乙辛也不肯放弃这条路子,他思索良久,咬牙道:“二十瓶,都是烈酒,再多我也拿不出来。”
虽说他有阮姐给的钱,商人们大多也认这钱,但该付钱还是得付,万没有商人们白给他的说法。
完颜泽合笑道:“够了够了。”
如今烈酒被各部族竞相追捧,五个健壮男奴或三个貌美女奴才能换到一瓶,要是老弱嘛,十个都不一定能换一瓶。
孙敏插嘴道:“锌钨矿筛选精炼都不是易事,从此处到太原府路途遥远,恐怕……”
完颜泽合一愣,他看向萧乙辛:“她这是什么意思?”
孙敏壮着胆子说:“大王,我的意思是,这矿不值钱。”
完颜泽合冷哼一声:“别想诓我,倘若不值钱,我萧兄弟何必花费这样多的心思?你们汉人最是狡诈!”
孙敏给萧乙辛使了个眼色。
她急得不行——这位萧公子打探消息还成,谈生意那真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矿还没有产出,二十瓶酒就出去了!
更何况现在那些矿到底有多少产量都不清楚,就是阮姐有钱,也不是这样花销的!
孙敏深吸一口气,她抖着声说:“大王,我等为主做事,不敢擅专,这些矿要先送些回去,请专人看过才好定价。”
“萧兄弟还没说话,你一个下人也敢插嘴?!”完颜泽合怒不可遏,他转头看向萧乙辛。
萧乙辛却忙说:“我不过牵线而已,孙姑娘并非我家下人,乃是精通矿石的人才。”
完颜泽合的脸色一变,立刻和颜悦色起来,他笑道:“如此说来也不必着急,这位姑娘姓孙?”
孙敏忙退后一步,行礼道:“小女孙氏,单名一个敏字。”
完颜泽合:“孙姑娘年纪看着不小了,已然成婚了?”
孙敏不明白完颜泽合的意思,毕竟她灰头土脸,对方只要不眼瞎,不是没见过女人,应当都不会对她下手吧?
她只能支吾着撒谎:“早已成婚。”
完颜泽合一挥手:“汉人男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懦夫,似孙姑娘这样的人才,当有大好男儿来配。”
“我完颜男儿环肥燕瘦,孙姑娘大可随意挑选。”
萧乙辛在一旁面色惨白——完颜泽合但凡要卖弄文采,必要闹出这样的笑话,环肥燕瘦四个字是这样用的吗?!
第211章 一鼓作气(五)
又要入冬了。
阮响冲着掌心呵出了一口气,白雾很快消散在她眼前。
“阮姐!”秘书大步走进屋内,她来不及取下棉帽,脸上难掩兴奋,手中的黄册不断上下拍飞,她急道,“三县!河间府下辖三县的村镇自愿归附!”
阮响离开窗边,她接过秘书手中的黄册,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按理说,村镇中的乡老应当拼死抵抗。”
乡老们靠土地吃饭,倘若愿意归附她,那真是老鼠归附猫,怕自己命长。
秘书:“村中佃户自发捆了乡老地主。”
阮响微微抬眉:“嗯?”
秘书语速极快:“乡老们不许他们再和咱们往来买卖,这不就捅了马蜂窝了吗?”
“其间有人吧?”阮响笑道,“佃户们没地没武器,即便有点心气,乡老们的亲信也足够把他们打压下去。”
“不是咱们的人。”秘书调查的还算清楚,“乡间自有英杰,煽动人心的本事我看不在谢长安之下。”
“哦?”阮响指了指椅子,让秘书坐下,自己也坐到一边问,“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细细道来。”
秘书如今在阮响面前已经随意了许多——阮响私底下并不难接触,会笑会调戏人,反倒是很少生气,她来到阮响身边半年多,还从未见过阮响骂人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是个小姑娘。”秘书,“性子刚强,爹娘早死,寄住在姑母家,十二那年当童养媳卖了,自个儿走了几十里回去。”
“她那姑母家估摸着是想卖第二次,便把她留了下来。”
“村里的人都说这姑娘性子刚强,人却阴沉,从不跟人谈笑,只如老黄牛般干活,可要是有人谈起她爹娘,那她立时就要跟人打一场。”
“负责那个村的货郎说,这姑娘极为好学。”秘书叹道,“凡他去做买卖,这姑娘都要跟他走好一截路,货郎便教了她拼音,也让她识得了几个字。”
“识了字后便不得了了。”秘书,“旁人半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她月余的功夫就会了,又攒钱找货郎买书。”
秘书都觉得神奇——她自己也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可底层真正愿意读书识字,愿意自学的实在是少,倒不是他们蠢,不知道读书的好处,而是穷惯了的人,最怕的是饿肚子。
农人多数学完拼音,识得了字,就立刻丧失对学习的兴趣,只想尽早挣钱,不读书在他们看来只是受穷,不挣钱那可能就要饿死了。
秘书:“那姑娘看了几本书,还真敢在村中教人算数,这还真是个聪明人,农人哪里用得上认字?反而是算数实用,毕竟常与货郎买卖东西。”
“就这么着,那姑娘先从娃娃们开始,渐渐发展到农妇,再由农妇到农夫。”
“阮姐你说过,农人不能成事,不是因为他们不能打,而是没有指导,没有理论知识。”秘书,“有这姑娘在,最后这一环就成了,乡老驱赶货郎,准备打死了事的时候,就是这姑娘先挥了棍子。”
“也是她在农人们打死了乡老们后,写了文书,让货郎转交给咱们。”秘书笑道,“字是丑了点,许多字还不会写,用了拼音,不过头头是道,是个可塑之才。”
“就这还不算,当日便将乡老一家拿了下来,全捆在屋里。”
“又靠着各村的姻亲关系串联,联合了佃户,将各村的乡老地主全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