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哥!”床上的小子爬起来,他也急匆匆的穿鞋下地,准备跟狗儿一起出去。
狗儿在原地等了等,等对方穿好衣裳和鞋,两人才一起出去。
他刚走到灶台上,就看到了已经烧好水的大妞。
大妞是个勤快人,她总是起得最早,认字也最用功,她已经学会了三十多个字,还学会了简单的加减法。
“来啦。”大妞招呼他们,“快洗了脸去吃饭。”
他们如今把“教室”变成了多功能的活动场所,因为有壁炉和桌椅,所以无论是吃饭还是上课都在教室里。
麦儿她们把早饭做好后用木桶提到教室,再挨个打饭。
所有人待在一起,能省不少木炭和柴。
和狗儿一并出来的小子笑着撒娇道:“姨姨多给我些。”
大妞:“那可不行,给你多了,他们便要揍你了。”
小子们讲究一个公平,别人多吃了,就意味着自己少吃了,别的都能不在意,唯独食物不行。
狗儿拍了拍男孩的头,打了水后和男孩去一边洗漱。
用过的水也不能浪费,稍微晾凉过后便拿去浇地。
浇完地,狗儿便去叫那群还睡着小子们起床,看着他们洗脸浇地后才带着他们去教室。
往年这个时候,他们的日子很难过,陈家沟的里正说坏不坏,说好不好,倒是给了他们屋子住,不过是绝户头留下的屋子,夏天漏雨,冬天漏风。
他是其中最大的,非得承担起照顾这群小子的责任来不可。
饿肚子的时候他也不想管他们,但一群半大小子,倘若不能抱团取暖,独个儿单打独斗,被人打死了也无人做主伸冤。
大道理他们也不懂,只知道饿肚子的时候这求一求,那求一求,乞来了食物就又混了一天。
等他们成丁了,里正便要给他们分地,朝廷定的丁口田。
但这田他们必然是护不住的,未来等着他们的,就是将自己的田献给地主老爷,等着老爷发慈悲,好叫他们能租种。
就算地主老爷不强逼,他们既没有农具,也不会堆肥,守着田也会把自己饿死。
狗儿走进教室,他舒服的呼出一口长气,屋内燃着壁炉,暖烘烘的。
麦儿和三妞将木桶提进来。
“都拿碗来!”麦儿大着嗓门。
狗儿立刻跑去拿碗。
早饭吃的简单,将土蛋子磨成粉后加水熬成糊糊,里头会放一点肉干,撒上盐,倒点酱油。
卖相不太好看,但土蛋子磨得细,喝起来也不拉嗓子,盐和酱油混在一起也有滋有味。
人人都能喝两碗,喝完以后整个人都暖了,才算活过来。
阮响也跟着他们一起排队,狗儿发现阮响排在自己身后,他僵硬的回头看了一眼,脚下好像有针在扎,可他也不敢让开。
之前他想让,却被阮响拉住了胳膊,叫他好好站着。
天爷啊!
狗儿吓得魂不附体,从那以后便不敢让了。
打好早饭后,他们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捧着碗呼啦啦的喝,这个天气糊糊凉的快,也不怕烫嘴。
狗儿喝完后满足的打了个嗝。
没旱之前,他在陈家沟都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给别家帮工,哪怕给了钱,人家也不过给他准备些菽饭,怕他吃坏肚子,也会往里放些野菜和麦麸。
盐也舍不得放,吃着拉嗓子还没什么滋味,更吃不饱,不过好赖饿不死罢了。
吃完饭,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狗儿有些昏昏欲睡,他趴在桌子上,不知何时候就睡了过去。
直到他被麦儿叫醒。
他们要先在沙盘上写出昨天学的字。
狗儿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他看着自己写在沙盘上的字发呆。
他竟然也有识字的一天!
整个陈家沟,只有地主家的少爷认字!
少爷爱作弄人,倘若他们遇见少爷,少爷便叫他过去当马。
若是他叫少爷骑大马骑得满意了,少爷就赏他一个窝头。
可若是少爷不满意,那就没有窝头,只有少爷的窝心脚。
但是对那时的狗儿而言,哪怕多挨几脚,只要少爷给他一个窝头。
那所有疼痛都可以忍受,所有羞辱都不能让他动容。
阮响从门外进来,开门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寒风,她也穿着棉衣,不过袖子遮住了钢铁手臂,却遮不住手掌和指头。
狗儿的目光从她钢铁的手掌上掠过,小心翼翼的移开视线,在心里念了声佛。
等阮响走到他身边,狗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这儿写错了。”阮响指了指狗儿面前的沙盘,她伸手抚平笔画错误地方的沙子,用木棍又写了一次,“看清楚了吗?”
狗儿点点头。
阮响:“擦掉再写。”
狗儿忙把沙盘抹平,重写了一次。
“这次对了。”阮响,“多写两次,好好记住。”
狗儿忙点头。
检查完昨天学的字以后,阮响就要教新字了。
一个冬天几乎都要用来学习,阮响原本制定的目标是让他们在这个冬天学会三百字,看现在的进度,说不定能到一千字。
学字最快的是麦儿,最慢的反而是赵宜。
因为对别人来说,学字是从无到有的过程。
而对赵宜来说,则是要把正确的字写成错的。
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她还在对着沙盘不断修改。
——比学字更痛苦的,是学写错字。
第22章 扫盲学习(三)
“狗儿哥!”半大小子小跑着叫住走在前头的狗儿,他抱着一筐土蛋子,被冻红的脸上挂着笑。
冬天风大,明明下着雪,却又干得皮肤皲裂发痒,他抬手抠了抠自己的脸,指甲缝里都是皮肤碎屑,不过他也不在乎,搓了搓手指后说:“今晚有肉吃!”
“麦姨说的。”半大小子乐呵道,“煮肉汤!”
早些时候阮响和大妞去看陷阱,从里头挖出了冻硬的小野猪,也不准备做成肉干或咸肉,放在壁炉旁解冻后就拿去煮汤。
他们是没有炒菜吃的,铁贵,铁制的农具都用不起,更何况铁锅了。
狗儿甚至没见过铁锅——地主家的厨房他进不去,村民的厨房里若有不曾缺口的陶锅,那都算日子过得好的。
狗儿笑着问:“那麦姨还说,要先考了数学才能吃得上。”
半大的小子摸了摸后脑勺:“……那乘法口诀表,我也能背下来了!”
他们已经学完了基础加减法,如今学乘除,依旧是先硬背口诀。
狗儿学得快,次次都能得满分,还被阮响夸奖过几回,因此颇有些自得:“以后要是出去了,我也能去当个账房!”
账房,那是镇子上才有的活,比老农民不晓得好过多少倍。
狗儿没见过账房先生,但听村里人说起过,账房先生都有肉吃,东家四季还给新衣裳穿,冬天屋子里能摆炭盆子。
那是曾经的狗儿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半大小子倒不觉得狗儿在吹牛,他点点头,心里倒是很信,但犹豫了片刻后说:“狗儿哥……你想走吗?”
狗儿看着他:“你不想走?”
这个村……也太小了!
半大小子摸摸后脑勺,他小声说:“不知怎地,我总觉着,若是离开了这儿,我又要过以前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了多久,也不会算日子。
但他总觉着,自己大约是聪明了一点。
他认字了,识数了,以前要掰手指脚趾,打绳结才能得出来的数,如今只要稍稍过过脑子,竟然就能一口说出来!这谁能想到呢?
和如今一比,以前的他简直就是个傻子!
半大小子双手合十,动作有些别扭,嘴里念道:“都是阮姐救苦救难。”
如今村子里没人敢直呼阮响的姓名,总拿她来代指,似乎是不太好,带了个亵渎的意思。
于是他们把阮姐儿的儿化给去了,只叫阮姐,没了亲昵,只有尊敬。
狗儿不说话了,他小声说:“其实我也不想走。”
“就怕阮姐不要我们。”
半大小子:“等开了春,咱就能种菽了,等五六月,收了小麦,明年更好过些。”
“阮姐说了,咱们明年肯定能找到煤和铁矿,她晓得炼钢的法子!”
钢,他们其实不晓得是个啥,但阮姐说是比铁更好的铁。
上课的时候,阮姐偶尔会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什么钢铁,什么勾股,什么化学,什么蒸汽动力,都是些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上回阮姐还说蒸汽车。”半大小子对这个最感兴趣,他和狗儿一起朝前走,“一个锅若是烧水,要是盖上盖子,水开了,便要把盖子往上顶,这个就是蒸汽的力。”
“若是用钢铁做一辆车,有连杆,摇杆,有锅炉有煤炭,就能让水过热,蒸汽就能带动活塞,让车子自己动起来。”半大小子,“我虽然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但我总觉着阮姐说的肯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