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到底有多大,这是没有定论的。
有人以为天下无垠,只有中国是天下中心。
也有人以为如今发现的地方已是天下的全部,自然了,中国还是天下的中心。
石老爷笃定道:“不是大王胸有成竹,绝不敢定下这样的海陆!”
阮响看着这个老爷子,她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来,这世间总不缺脑子灵活的人,人老了,脑子也未必会老。
“确有其事。”阮响看向秘书。
秘书忙将手中的卷幅展开。
这张地图还能粗陋,没有国别划分,也没能太过精确比例,但已经是阮响能复刻出的极限,但对比如今的许多舆图,已经算是精良了。
毕竟如今各地的舆图,许多都是几条河道画上几个点,粗陋的仿佛小儿涂鸦,能画舆图的人才不是哪里都有。
但有这张图,再配上六分仪和罗盘,已经足够海船明确大致方向,起码不会因为一无所知迷失在茫茫大海中,在迷茫和恐惧中陷入绝望,而后将船变成地狱。
尤其阮响也并不准备让海船穿海而过,而是沿着大陆架航行,只要不远离陆地,就还能找准方位,用小船运送补给。
当然,这依旧只是最好的想象,所有上船的人都必须做好有去无回,九死一生的准备。
舆图展开的瞬间,坊主们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看见了宋和辽,有宋辽做对比,天下竟然这样大!
“这么多土地……这么多土地!!”大胡子脸部涨红,他情不自禁地喊道,“这才是昊天大帝的手笔!”
“你们也知道,咱们缺银缺铜。”阮响平静道,“若能打通海道,会有多少赚头?”
以利驱人,从来无往不利。
“这么多土地,又能种多少粮食?”阮响,“能养活多少食不果腹的百姓?”
“到了那时,一年要多少艘船?你们算得出来吗?”
坊主们喘着粗气,已经彻底迷失在了阮响勾勒出的宏图霸业中,倘若真如阮响所说,一年一艘大船实在太少了,阮响要,民间的商人也必定会要,如此一来,那是多么可怕的收入?
他们真能富可敌国!
只有石老爷尚能稳住心神,他紧紧抓着拐杖,又看向阮响那只搀扶过他的手臂,在众人激荡的心绪中,他毫不迟疑的泼下了一盆冷水:“大海无情,大王又如何能知道自己能走完那条路?”
阮响明白他在问什么,并不单指海路。
她面无表情,语气平淡:“诸位,海运对朝廷而言可有可无,神州大陆物产丰富,乃天选之地,如今豪富多为盐商,至于普通百姓?你们也能看见平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可我不同,从拿下青州到如今,不过十几日的功夫,我花了多少钱?要修缮和新建的民居有多少?重修和新修的路有多少?”
“这些钱我不可能靠压榨百姓而得,也不能对商人杀鸡取卵,这是要延续几十年的不断投入。”
“海运对我而言就是命脉,这条命脉足够你们发几十年的财。”
“至于宋人朝廷和辽国?”阮响脸上终于浮现出几近不屑地表情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今日我能叫百姓活,明日百姓就能叫辽国和宋人朝廷死。”
“即便我真的输了,这条已经开拓的海道,大笔的金银,之后的朝廷能眼睁睁放着钱不去挣吗?”
“到时候能用的还是你们。”
石老爷嘴唇颤动,他仿佛透过阮响所说的话,看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工匠们会建造一艘一艘巨船,船工喊起号子扬帆,码头上往来运送巨量的货物,源源不断的货物运走,又有源源不断的金银货物运来。
青州会修好道路,不再有人会卖儿鬻女,哪怕只是当个小贩,也能从船工手里挣到钱,粮食不再昂贵,人人都能吃饱肚子。
崽子们能读书识字,他们也许能做官,也许也会上船。
商人依旧会有争斗,但只要有一个强大的官府,这些争斗不再会是要灭人全家的血腥斗争,不会再有像他儿子一样死于械斗的年轻人。
还有医院……他的妻子和女儿,当年如果能有产钳,或许也不会难产而亡。
而这位女大王还年少,她强壮健康,她还能活很多年。
“好!”石老爷杵着拐杖站起来,他艰难挣扎着想跪下,却被阮响上前抓住了胳膊,被硬生生拦住。
石老爷却抬头看向这个少女,眸光深深道——
“为君驱使,无悔也。”
第238章 造船目标(三)
就和阮响想的一样,石老爷并非什么有实权的人物,但凡他有实权,也不至于沦为一个孤老头子,义子义女会多如流水,他更像是坊主们乐意拉出来的一面旗帜。
不过石老爷子也乐得被他们利用,他在这样的利益交换中得到了普通失权老人得不到的体面和尊重。
正因如此,他并非一个蠢人,而常年作为旗帜,他也确实拥有号召力。
起码坊主们不会他刚开口的时候就拂袖而去。
并且商人,坊主们也是商人,都是有赌性的。
没赌性的人几乎都在种地,哪怕是小贩,没有赌性也不敢放弃打渔做买卖。
只要利益足够大,他们都敢于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看到粗略的世界地图后,坊主们打消了大部分的顾虑——实在是大海无垠,哪怕是走惯了的海路年年都有货船沉没,更何况要去一片从未有人得知的土地,穿越那样广阔的大海。
而在阮响祭出另一样法宝,六分仪后,他们不仅没了顾虑,甚至提起了野心。
“诸位虽然不开船,但毕竟在海边多年,应当也知道罗盘是弊端,一点偏移就可能让船只撞上暗礁,或者开向歧道。”阮响拿着带在身上的六分仪,“并非因为罗盘不准,而是磁场年年都会有不同,非人力可以掌控,但有此物,便能在海上计算自己此时所在的方向,距离陆地有多远。”
坊主们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走错路的船回来以后总说自己没看错罗盘。”
“原来是这个道理,我就说嘛,罗盘怎么会指错方向,可见罗盘是没错的,错的是那个什么磁场。”
磁石的道理他们都懂,举一反三,自然能明白磁场的意思。
阮响:“还有几点,航海饮水也是问题,带上船的淡水,看着透明干净,喝进肚子却总容易叫人腹痛难止,甚至脱水,死在海上,是也不是?”
“大王真是无所不知!正是如此!”有坊主忍不住喊道,“以往出现这种事,都说是船上带了船妓女,女人上船不吉!可后头女人不上船了,也没见这事变少!”
“这是为何啊!”
“海上总有人眼看不见的脏东西。”阮响通俗的解释道,“这些东西落进水里,人眼不可见,人再喝下去自然腹痛。”
“可有什么法子能解决吗?”
“总是如此,多少海上老手死在这上头,叫人痛心啊!”
阮响:“自然能解决,否则我如何能让人远海航行?都是我的百姓,也是一条条人命。”
但她并不说出解决的办法,而是继续说:“海上航行遇到下雨,雨水灌入船舱,以往都是靠船工用木瓢往外舀,却也有更容易的法子,只需在船上装上人力水泵。”
坊主们集体哗然——船舱进水是大事,尤其是楼船,楼船太深,一旦雨水流入下两层,靠人力舀水就是最耗费体力的事,海上风暴不少,多少船不是船板破洞入水沉的,而是倒灌的雨水!
“只要你们愿意签下契书,这些法子都会教给你们。”阮响平静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一步,你们好好考虑。”
话毕,阮响毫不拖泥带水的走向屋外,坊主们连忙起身去送,甚至还想像送行皇帝一样下跪,但还不等他们跪下,阮响已经走远了。
于是他们维持着半跪不跪的姿势,尴尬的地站在原地。
只有留下的女吏冲他们说:“阮姐日理万机,能腾出空来见你们已是难得,人要惜福,别叫阮姐失望。”
坊主们的心绪却不在此处,像是全然听不出女吏口中的警告,反而不断询问:“大人,那水能用什么法子解决?”
“正是啊,喝了水,反而脱水——脱水是个啥?”
女吏笑道:“脱水嘛,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脱水的样子倒是知道,全身无力,手脚浮肿,甚至脸都会浮肿,不是呕吐就是窜稀,脑子也不甚清楚。”
“哎呀!怪不得!海上脱水的实在不少。”坊主们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原来是水的缘故,阮姐不是让我们如今都要喝烧开的过滤水吗?那海上能否如此?”
女吏:“木船,一旦失火是个什么结果?就算有炉子,一日要消耗多少木炭?谁知道要航行多远?不提前做好准备,只备好水和木炭,木炭用完了,难道掀开船板?还是砍了桅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