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真理……
阮响看了眼已经说不出话的赵宜,继续说:“自然,暴力不是权力,不是拥有暴力的人就能成为皇帝,绝对的暴力只能养育出土匪,小民不会信一个土匪能让他们过得好。”
以前这些话,麦儿他们是听不懂的,但上了这么久的课,他们竟然能隐约的听懂一点了。
“就像你们不会信村子里最凶恶的那个人会让你们过好日子一样。”阮响,“你们只会相信最聪明,最有德性,最能掌握暴力的那个人,相信由这个人掌握的暴力,不会伤害到你们。”
阮响问赵宜:“现在明白了吗?”
赵宜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同于其他人的懵懵懂懂,赵宜连续几天都很恍惚。
然而在几天的恍惚后,赵宜恢复了神志。
她想起了这一路的逃荒,那些土匪,那些恶人们为什么敢做那样丧尽天良的事?
因为礼仪和道德无法束缚他们,读书人们只能和能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倘若对方不讲道理,便只能用上拳头。
赵宜抿着唇打水。
相信由某个人掌握的暴力不会伤害他们,相信这个人能让他们过安稳日子。
可如今的小民们,还相信皇帝吗?
阮姐究竟要做什么呢?她是想当村长吗?
还是……想当拥有士兵的“村长”呢?
“想什么呢?”麦儿也在打水,她看着提着水桶发呆的赵宜,“你这些日子常常这样。”
赵宜看向麦儿:“你说,阮姐想干什么呢?她是天人,她想当皇帝吗?”
麦儿茫然的看着赵宜,但她很快自然地说:“阮姐是天人,天人下凡,就是来当皇帝的吧?不当皇帝还能当什么呢?”
赵宜:“可这不对!阮姐是女孩,她、她只能当皇后。”
天人配真龙,也在情理之中。
麦儿想了想:“那要是阮姐不想当皇后呢?”
赵宜一愣。
麦儿:“阮姐能自己选吧?”
赵宜沉默良久,终于说:“是啊,阮姐能自己选。”
阮响还不知道其他人已经认定她要当皇帝了,她也不了解古人的思维定式,毕竟他们可没有接受过正经教育,在他们朴素的世界观中,只要是神仙,来了凡间都是要当皇帝的。
不然皇帝为什么都是真龙天子?
她还在思考春天要做什么,等冬天过去,他们得找到煤矿和铁矿,或者别的金属矿以及别的矿物,这样才能发展起来。
既然人力不足,就要想办法发展工业,电力现在不行。
水力和风力可以利用,蒸汽机要想办法弄出来。
蒸汽动力是性价比最高的动力了,最容易被利用。
实在是他们现在能利用的东西不多,人力的产出太少。
但除了这些以外,她还是更需要人——这里的人实在太不能生了!
她曾经在书上看过,这片土地人最多的时候能有十几亿,可是这里显然没有,这里的人数虽然比废土多,但总人口有没有一亿都是个问题。
她还不以为不是废土时代,人们都很能生呢。
大妞给阮响解释:“村里莫说姑娘,便是儿子多了,那也是要溺死的。”
“养不活哩。”
儿子们要成丁后才能分到丁口田,在此之前都要靠家里的土地养活。
儿子多了,大的并不愿意有小弟弟和自己抢粮食,更不愿意有小的和自己抢家产。
父母总要靠大的养老,权衡利弊以后,也都知道该怎么做。
阮响:“生产力不足的坏处。”
大妞现在懂生产力是什么了,她点点头。
“医学也不行。”阮响,“穷人看不起病,一点小伤口都可能破伤风,生活环境也不行,抵抗力差,别说小孩,成人也容易死。”
大妞:“阮姐还会看病吗?”
阮响:“不算会。”
她只看过赤脚医生手册,记得的也不多。
看来有机会,她还是得拐个大夫回来,就是不知道去哪儿拐。
第26章 吸纳人口(一)
晨光熹微,露珠压弯了草叶,阳光穿过层层树叶,细碎的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野草长了半人高,叶片细小的锯齿将行人的皮肤胳膊,溢出细密的血珠来。
蚱蜢跳到地上,一跃而起,半趴在人的脚背上,还不等人弯腰挥开它,它便自己跳走了。
行人们望着日头,他们不能歇息,只能彼此支撑着继续朝前走。
“若是找不回去怎么办?”妇人弓着腰,她的衣裳只剩一块勉强蔽体的破布,脸上手上全是细小伤口,即便说话,声音也粗嘎难听。
走在她身旁的男人用木棍将前方的杂草挥开,只说:“那就死在路上吧!”
妇人不说话了,她茫然的看向前方,双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几年前,他们从北方逃去南方,逃得早,于是运气好,竟被他们瞎猫碰到死耗子,真给逃过去了。
但他们是流民,没有户籍,也没有路引,城门的守卫不叫他们进去。
他们便只能守在城门口,自己挖了个凹子坑当屋住,或是砍柴,或者收夜香卖去乡下,好歹算“脱离苦海”,能混口饭吃了。
可才过了两三年的安生日子,今年冬日一过,当兵的便来驱赶他们,叫他们回原籍去。
于是他们只能像野狗一样,那里逃来,这边赶去。
朝廷什么都没有给他们准备,没有戏文里赈灾的粮食,没有护送他们回去的兵丁。
兵丁们叫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倘若慢一点还要被踹被打。
凹子里的人都在哭,家中有女儿的去央求人牙子把女儿带走,哪怕卖去给人为奴为婢,也不要再逃难了。
家中有儿子的,还有即刻将儿子阉了,求着兵丁将儿子带去宫里,去伺候贵人的。
但都没能成。
兵老爷们铁面无私,只催促他们快走,否则就要将腰间的刀抽出来。
于是他们带着行李,绝望茫然的回到北方,却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哪儿。
没逃难以前,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镇子里,根本不认识所谓的官道,更不知道家究竟在何方何处。
这些和他们一起的人,也不晓得自己家究竟在哪儿。
更何况就算回去了,他们也没有农具,没有种子,春耕也无法照应。
可他们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停留,沿路走过的村子不会给他们分屋分地,一村都是同族,哪里会让他们这些异姓人住下?
城镇更不必说,他们即便进去了,也只能一家子当乞丐。
而这世道乞儿那样多,断手断脚的都要不到几口饭几个铜板,更何况他们这些好手好脚的了。
便是去抢富裕人家的剩饭,他们也抢不到本地的地头蛇。
前路无依,仿佛他们注定了就该死在路上。
妇人低着头,如老黄牛一般往前走,逃荒路上她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们是逃去南方的时候死的,女儿却是在南方生的,回来的路上死了。
女儿死后,她的话便越来越少。
她前半生为父母活,后半生为孩子活,父母死了,孩子也死了,她一生的牵挂都没了。
男人低着头,他慢慢走到妇人前头去,去给妇人开路。
“那里有人!”后方不知是谁吼了一声,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婴儿落地时的啼哭,要将天地都穿破。
一行数十人停下脚步。
他们望向不远处的山坳处——
“那是什么?!”连妇人都张开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的村庄都是废弃的,没有农具,田地长满荒草,荒凉的仿佛不是只废弃了一年,而是废弃了几十年,他们想找到种子,找到农具,才能重新耕种。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座几乎不应当存于世的村子。
它的四面八方都有路,路上没有泥坑,没有杂草,村子里全是砖房,几乎都有两层高。
大片良田坐落在村子后方,麦田和菜地被沟渠隔开,水车缓慢推动着,不需要人力便能将水引入沟渠,灌溉土地。
他们也看到了在其中走动的人,这些人穿着棉衣,明明是一天当中下地最好的时辰,他们却没有背着锄头,反而站在村中闲聊。
人群哗然,他们叽叽喳喳,声音嘈杂。
“咱去问问!”
“过去看看!”
他们不敢直接说去问能不能让他们也住进去,被驱赶惯了的人,不敢抱有如此奢侈的幻想。
可一个个又都露出渴望的眼神来。
“叫牛大去问!”人堆里有人喊了一声。
其他人用目光寻觅着发出喊声的人,对方却已经隐匿在人群中,不再出声了。
被提到的牛大担着行李,背上还背着老娘,他是壮年汉子,虽然也快瘦成一具皮贴着骨头的怪物了,但好歹是这群人里最强壮的汉子,众人都望向他,盼着他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