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哪里舍得用酱来烧茄子?即便是盐都只肯少少的放一点。
汤就更别说了,收成不好的时候,白水煮野菜,什么都不放也得吃。
王翠兰头回还吃哭了,明知是砍头饭,但是忍不住多吃两口,到了底下好歹是个饱死鬼。
到了放风的时候,果然有役吏打开牢门,用细麻绳将她的手腕拴住后带出去,虽说放风的地方只是个院子,双手也被束缚住,但在这个院子里,只要犯人不彼此争斗,役吏们也就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干涉她们。
王翠兰不是个热切的性子,并不找别的犯人攀谈,只是找了个台阶坐下看天,心里不知为何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看你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年轻女人凑过来,她剪着短发,穿着也是清丰本地人的穿着,上衣下裤没有外裙,天热,她的袖口也短,只遮住了手肘,露着整个小臂,“我姓陈,陈立玲,你叫啥?从哪儿来的?犯了啥事?”
王翠兰小声答道:“王翠兰,从杨家村来的。”
至于犯了啥事,她是不肯说的。
陈立玲蹲到王翠兰身旁,她倒是很自来熟:“看你这样子,第一回 进役吏署吧?”
王翠兰骇然:“你常来?”
什么人才能常进役吏署啊?
陈立玲:“怕啥,我都是为些小事,平时我在城外拉活,搞石场,周边干着活的人多,场子一多,总是要出点事,只要没出人命,没把人弄成残疾,不是重伤,也就赔些钱进来蹲两天,只要没去大牢就行,役吏署里蹲了也不算案底。”
“咱们做生意的,进役吏署都算家常便饭了。”陈立玲笑道,“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黑心东家,手底下的力工出了事,被石头砸了,我都是顶格赔的钱,进来蹲,那也是同旁的石场东家有了口角,打起来了。”
“总有那聪明的,每回都不还手,这不,就我一个人来蹲了。”陈立玲自说自说,“不过嘛,做生意也没有永远的仇家,出去了,说不准他还得掏钱办酒,给我洗尘呢。”
王翠兰听得云里雾里,但过了十几天的好日子,她的脑子好了许多,竟然很快就从中找到了自己能用的信息。
女人能当东家,显然传言是真的,在清丰女人也能挣钱养活自个儿。
不还手的没进役吏署,可见只要老实本分,官府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去给东家做事,受了伤,东家是得赔钱的。
王翠兰又想起役吏的话,忍不住问:“妹子,你那石场,也收女工吗?”
陈立玲:“自然了,不过力气活嘛……你这么瘦,肯定干不了,技术活你会吗?会算账吗?画纹样?石料什么品质看得出来吗?我跟你说,力气活人人都能干,不值钱!讲技术的活才值钱。”
王翠兰有些丧气,她摇摇头,陈立玲说的她一样都不会。
“看你刚来清丰,我给你指条明路,等你出去了就去找街道办的女吏,她们要给你找廉租房,新来的头两个月能赊房钱,你早上去上扫盲班,下午去找个糊灯笼做蜡烛或者蒸香露的作坊干点辛苦活,洒扫的都行,等两个月过完了,扫盲班上来,你再来城外的石场找我。”
“先说好啊,你在扫盲班成绩不好就不用来了,你成绩好再来,我花钱送你去上学,学分辨石料。”
“学好了咱们签个契书,你两年都不许从我这儿走,两年内走了,你要赔我送你上学的钱,两年内也不许去别的石场干活。”
陈立玲的话刚落音,有个踱步过来的犯人嘲笑道:“立玲,又来广撒网啦?来役吏署撒,这月又捞了几条鱼啊?”
陈立玲呸了一声:“总比你强,你都蹲三月了,月月来都能见着你,看来你要下大狱了!”
那犯人哼道:“鬼扯!我这两日就出去了,以后再不进来,大姐,别听她扯,说是两年,你真到她手里,恐怕没个五年跑不掉。”
“这人惯会哄骗,你要是心肠软,她抱着你哭一宿,你还走得了?”
“对了大姐,你是犯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也能参详参详,看你要在这儿蹲多久。”
第362章 日月更换(二)
“都排队!慢着点!小心摔着!”打菜的婶子朝着面前挤在一处的小萝卜头们喊道,“哪个把人挤摔了,我可要告诉你们老师,统统跑步去!”
原本还闹作一团的孩子们一听老师,立刻站直了身子,乖巧的排起队来。
婶子被气笑了,对身旁的同事说:“看看,天不怕地不怕,倒还知道尊师重道。”
同事也笑:“可见当老师也不容易,也不知他们怎么管住的这群泼猴。”
婶子也有孩子——她孙辈都有三个了,可在家时竟不知孩子竟然这样难管,尤其这么多聚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调皮的,便能把一群都带调皮,虽说大恶不敢做,但极擅长给大人找麻烦。
但说讨厌,那也不讨厌,这些孩子都是孤儿,爹娘都没了,或是自幼被扔了,被吏目们带到了育幼院里,以前阮姐手里没钱还要养军,这些孤儿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虽然有片瓦遮头,比在街上流浪强,但和有父有母的孩子比就差得太多了,一日的餐食只能保证饿不死,个个都头大身子小。
如今日子好过了,育幼院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了许多,每个孩子两日能吃上一个鸡蛋,一月能吃两回肉,过年当日能吃上好几个肉包子。
这里的孩子都能待到十四岁,十四岁以后就能去半工半读。
育幼院也有专门的老师,这些老师大多不是只当育幼院的老师,只是兼职,有些是纯心善,有些是想靠在育幼院的任教资历积累一些政治资本——后者是要走仕途的。
但无论如何这些老师都是尽心的,不会因为不是本职就敷衍了事。
原本育幼院里的孩子也要干活挣钱,后来官府规定,孩子们挣得钱育幼院再不能分配或充作育幼院的资金,他们挣得钱都由他们自己支配,育幼院的支出专款专拨,只能从官府拿。
不过正因为孩子们拥有了调配自己收入的权力,所以育幼院里对孩子们的教育抓得更严了。
有钱不一定会让人变坏,但有钱会让人多出许多选择,一旦选错了就是万丈深渊,而孩子的心智不足,比成人更难分辨好坏。
“就是那两个吧?新来的。”婶子一边打菜一边望向队伍最后方的那对兄妹,“比咱们这儿的孩子看着还可怜。”
同事小声说:“这叫什么事,有爹有妈的,比没爹没妈的都难过。”
“小的那个都瘦脱相了。”婶子看不得这样的孩子,她瘪嘴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配当爹,自己的骨肉都不疼,畜生都做不出来,老虎都不吃自己的崽呢!”
排在队伍末尾的长子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兄妹俩被送到清丰来,由于年龄幼小,役吏署思前想后,向上禀报后将他们安排到了育幼院里,暗中安排了老师看着他们,不叫他们接触到尖锐的物品,无论伤人还是自伤都是大事,自然要防范于未然。
兄妹俩到了陌生的环境,直到如今都带着极度的警惕,他们不和育幼院的其他孩子来往,除了彼此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尤其他们并没有读过书,连拼音都不认得,和他们待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几乎都是六七岁的娃娃,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过比起最开始的几天,他们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已经敢于说话了。
“今天有粉肠。”妹妹忍不住小声说,“油煎的。”
自从红薯土豆和玉米开始收获以后,淀粉被吃出了各种花样,其中最受人们喜爱的就是粉条和淀粉肠,淀粉肠里没有一点肉,全靠各种香料和淀粉,有些肠里还会有风干的小豆腐块,吃起来有嚼劲,更像肉,用油煎后更香,因此百姓在吃不了肉的时候常常买淀粉肠来慰藉肠胃。
香料也是从阮响占了港口后才多起来的,海运顺利,许多香料大批贩售过来,价格才开始变得亲民,才能让淀粉肠也多几分好滋味。
小孩子们就更爱了,他们自己勤工俭学挣得钱,一多半都买了肠。
哥哥此时冷着脸,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们知道这是育幼院,孤儿才来的地方,但这里的孤儿,过得可不是乡下的日子,他们平时吃得比自己和妹妹以前过年吃得还好,且能读书识字,不去勤工俭学的时候还能一起玩乐,踢毽子跳绳拔河,这些乐趣是不缺的。
但以前在村里,逢年过节,他和妹妹其实也只是比平日多一块饼,娘再去买一条小小的咸鱼,那条咸鱼又都进了爹的肚子,平日连盐都不敢多放,菜也都是水煮的,酱油平日也舍不得用。
他和妹妹也没什么乐趣可寻,倘若在村子里家境殷实,底下的弟弟妹妹不多,那还能去山上摘点花心野果当零嘴,或是去小河里摸鱼,伙伴们一同打闹,而他和妹妹太穷,他得下地给娘搭把手,妹妹得在家烧火做饭,最大的乐趣,恐怕就是爹出去以后,娘在睡前给他们唱乡间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