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兴在心里骂了一声晦气,嘴上却说:“是啊,咱们这些行商之人,不怕规矩大,就怕没规矩。”
有些城镇因为远离地处偏僻,当地的官员士绅早已勾搭的十分紧密,沆瀣一气,他们这些商人去了,若是带得伙计不够多,直接被生吃了都有可能。
越是没规矩的地方,他们才越不敢去。
朝廷虽然对他们不见得多好,常常卸磨杀驴,但总归有那么点规矩在。
短须男:“我刚刚看了你的单子,你怎么不在罐头上打勾?”
白嘉兴:“……罐头……好像是有这个玩意,不过不知道是什么,还是小心为上。”
别花了钱,东西砸手里了。
短须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怎么不问问护卫?”
白嘉兴有些不耐烦:“说是护卫,不也是官老爷吗?问他们?几个官老爷愿意搭理商人的?”
官老爷们一边找他们伸手要钱,一边看不起他们,他们为了生意只能伏小做低,可人又有几个生来犯贱呢?
商人们有了钱,最缺的就是尊严。
小民们总爱说官商勾结,可若是不勾结,不把官老爷们的胃口填满,他们这些商人也不过是被人宰割的家畜罢了!
甚至于就算把钱给了出去,官老爷翻脸不认人,把人锁拿了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都说了,这儿有规矩。”短须男摇摇头,“我问了,罐头是铁皮做的,里面放着水果,放一年都不会坏!”
白嘉兴瞪大眼睛,毕竟是常年经商,知道这里头有多大的商机。
王公贵族们不差钱,他们缺的是享受,绫罗绸缎一年四季都有,他们根本不缺,糖和盐也一样,但冬日的青菜,冬日的水果,这些才是最奢侈的享受。
哪怕临安有暖房,最多也是生些青菜,发点豆芽,水果是不可能种的。
“这、这!”白嘉兴扼腕道,“该勾的!”
短须男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后悔。”
白嘉兴气道:“你还笑!”
短须男:“白兄,不是弟弟笑话你,移风易俗,我看阮姐治下,风俗已与外头大不同了!咱们商人,身段最是灵活,早些适应了早好。”
白嘉兴:“呵,这道理还用你跟我说。”
短须男:“既然白兄知道这道理,那为何还……难道应了那句老话,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白嘉兴快被他气疯了,他的手指都在颤抖,却还强忍着不愿意口吐恶言——他自诩长辈,晚辈有一二冒犯,长辈得忍得。
“怎么还不进去?”女护卫从不远处走过来,她笑着问,“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短须男其实也不适应和女人,尤其是独自一个的女人说话,他在家时,甚至都不和自己已经成人的亲妹妹说话,哪怕是亲兄妹也得避嫌。
他不敢去看女护卫的脸,只盯着对方的下巴,努力把对方当成男人。
“我与白兄早就相识,只是在这儿说说话。”短须男。
女护卫“嗯”了一声,她说:“若你们有什么需求,只管告诉我,能办的都给你们办到,阮姐可说了,你们都是贵客。”
这下短须男和白嘉兴都惊了,他们莫名升起一股骄傲,白嘉兴甚至敢去看女护卫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阮姐她老人家,竟然知道我?”
老人家?
女护卫愣了愣。
算了,大概也是尊称吧。
女护卫点点头:“能被请来的,都是阮姐说过的实诚人,与我们做过生意的商人不知凡几,可这次请来的不过十四人。”
白嘉兴面颊通红,有些兴奋道:“我对阮姐那是……”
他本想对着女护卫拍拍阮姐的马屁,要是对方在阮姐面前提起,这话就不算白说。
但短须男打断了他的话,问女护卫:“敢问姑……敢问女壮士,单子上还有一个货物,虽然问过前头的壮士,却还是不太清楚是什么。”
女护卫:“什么?你且说来。”
“放大镜……这是什么?”短须男虽然在这一项前也打了勾,但还是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男护卫只说能把字放大——他想了半天,还是不懂怎么放大。
“哦,这个。”女护卫想了想,“是咱们这儿的新东西,前几天才做出来,总共也只有二十多个,作价可不便宜。”
短须男急切地看着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女护卫:“……总之,你看到就知道了!”
她也解释不了,玻璃?她自己都还没搞明白玻璃是个啥呢!
短须男还想问,白嘉兴却突然把他挤到了旁边去,白嘉兴挤出一脸褶子,笑道:“不知阮姐可有提到我?”
女护卫:“提是提了,但都是一起提,没有独独说过哪一个。”
“不过你们放心,在这儿,只要你们不违反规矩,绝不会有人多收你们一文钱,更不会有人抢走你们的货物。”
“阮姐说,商人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否则织布的怎么买针?造针的怎么买盐?自给自足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这世上没有能自给自足的人,倘若有,也不过是因为太穷,道路太差,不得不让自己放弃一切除生存外的其它需求。”
白嘉兴连连说:“正是正是!我们!哎!”
白嘉兴觉得这个一点都不柔弱,面容也并不怎么姣好,皮肤还黝黑的女护卫,竟也变得好看了起来。
外头的人都看不起他们,仿佛他们占了什么大便宜。
但叫白嘉兴自己看来,没有商人,那些贩夫走卒去哪里买针线,皇亲国戚去哪里买新鲜物什?
商人给了他们便利,难道不该收些脚程钱吗?
路不好走,行商在外,要面对的威胁何止土匪山贼?
但在老爷们看来,他们是无本万利,人力不值钱,人命也不知道,长途跋涉也不值钱。
白嘉兴叹道:“那么多大老爷,都不如阮姐懂我们。”
短须男看着白嘉兴,目光迟疑。
这个大傻子,还真感动了?
第55章 消化过程(九)
放大镜,这是造玻璃时的副产品。
不算平整,有凸起,还不够大,阮响看了一眼就叫工人们拿回去切割成圆形,镶一圈铜边——好在这些复产品不算多,为了避免浪费,阮响让人把它也写在了单子上。
低温烧制,含有大量杂质,遇热就炸的琉璃都是奢侈品。
这些放大镜,阮响自然也不会让它们低价流出去。
这世上有受苦的人,就必然有吃香喝辣的人。
后者的大部分需求都能被满足,也就差这些新鲜玩意了。
至于罐头,这是阮响仔细考虑过的——她的地盘产盐产布产肥料和土法农药,但这些东西,全都是可替代的,商人们此时过来,但日后她要是和朝廷起了冲突呢?
对商人而言,来她这儿做买卖是要轻松一些,但只要他们愿意,还有许多地方可供他们选择。
她必须拿出能卖上高价,让商人们宁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都跟着她干的高利货物。
商人和农人不同,农人只能守着地,但商人可以满世界乱跑,他们很难有什么忠心,就算有,如今的阮响也不能信。
只有利益,唯有利益,能让商人们听她的话。
“阮姐,既然玻璃造出来了,何不用玻璃装?”马二不太明白,“铁……毕竟是铁嘛。”
在他们这儿,造罐头本钱并不高,他们自己种的有甜菜,制出来的糖品质很好,至于果子,都是从附近的果农那收的。
罐头有个好处,反正要处理,就算这果子长得不好,不怎么圆润漂亮,放丰产期根本卖不出去的玩意,只要去了皮削好,压根看不出原样。
阮响:“玻璃罐头的密封还做不好,运输也不容易,别的地方可没有我们的水泥路。”
马二:“我忘了……”
马二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是好日子过久了,人飘了。
“罐头的底价定多少?”马二问阮响。
阮响:“二十两。”
马二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她惶然地看着阮响:“……这、这谁吃得起?”
“这东西除了我们,其他人造不出来。”阮响,“铁皮都用上了,难道还要薄利多销?”
她是要把罐头当奢侈品来卖的。
奢侈品,自然产量有限,价格高昂。
她定了二十两,商人们扑买走后,转头卖上百两都是寻常。
这种暴利,商人们一旦品尝过,就很难再抛下。
马二:“二十两……不如我们多卖一些?”
“一百罐,这也太少了些。”
阮响笑道:“多了可就没这么值钱了。”
虽然除了罐头,还有别的东西也能有同样的功能,但是让她卖火药还是卖枪?
相比之下,罐头是最保险的,铁皮用量少,并不怎么值钱,为了防止食物腐蚀铁皮,内壁还上了一层锡。